雨村的晨雾还没散透时，吴邪才发现身边的位置凉得异常。
竹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叠得方正的被子边角带着未干的潮气，像是主人离开得匆忙。桌上那碗没喝完的红豆粥结了层薄皮，青瓷碗沿的指痕还清晰，却独独少了那个总是沉默坐在对面的人。
“张起灵？”吴邪喊了一声，竹楼里只有回声撞着梁柱荡回来。他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着，没有新消息，通话记录停留在三天前胖子发来的“斗里特产代购清单”。
没有字条，没有预兆，那个人就像融进晨雾里一样，消失了。
起初是慌乱。吴邪沿着溪边找了两圈，喊得嗓子发哑，脚下的鹅卵石沾着露水，滑得像他此刻的心绪。胖子从镇上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蹲在老樟树下、指尖掐着根草茎发呆的吴邪，那眼神比当年在蛇沼里见着鸡冠蛇时还要空茫。
“小哥可能有急事？”胖子递过去一瓶冰可乐，试图打圆场，“你也知道，他们张家那些破事，神神秘秘的……”
“急事？”吴邪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急事不能留个条？不能发个信息？胖子，他不是别人，他是张起灵！他从来不会……”话音卡在喉咙里，后面的话不敢说，也不能说。
那个承诺过“我会回来”的人，怎么会不告而别？
接下来的三天，吴邪像变了个人。不再围着竹楼转，不再对着手机发呆，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出了压在箱底的笔记本电脑。当胖子扒着门缝偷看时，只见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数据表格，吴邪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神冷得像藏海花里的冰。
“你干啥呢？查户口啊？”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吴邪头也没抬，声音透着股寒气：“查账。”
他查的不是自己的账。
从杭州西泠印社的流水开始，到盘口近几年的资金往来，再到那些与张家沾亲带故的旁支产业——吴邪像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筛掉无关数据，锁定每一笔可疑的转账、每一次异常的资金流动。他记得小哥提过的每一个模糊地名，记得那些张家旧部的姓氏，甚至翻出了当年陈皮阿四留下的残缺账簿，在泛黄的纸页里寻找蛛丝马迹。
杭州的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查账”，瞬间紧了。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王盟，他抱着一摞文件冲进西泠印社，脸色惨白：“老板，不对劲！我们合作的几家物流公司，最近账目全乱了，还有……还有之前跟您打过交道的那个姓张的古董商，刚才打电话说要撤资，语气特吓人！”
吴邪靠在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乱了就查，查到不乱为止。撤资？告诉他，违约金按合同十倍算，少一分，就让他那间铺子在杭州城待不下去。”
王盟看着老板眼底那抹熟悉的狠劲，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七星鲁王宫门口笑着说“别怕有我”的少年，早已在一次次生死里，磨出了能搅动风云的锋芒。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杭州的地下圈子。那些曾经跟着吴邪混饭吃的，那些观望过他起落的，甚至那些当年与张家有过节的老油条，都坐不住了。有人试图打探消息，被王盟挡在了门外；有人想递话求和，却连吴邪的面都见不着；更有甚者想耍手段搞破坏，结果第二天就发现自家仓库被消防查了三次，账本被税务翻了个底朝天。
“吴小佛爷这是怎么了？”茶馆里有人窃窃私语，“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对张家的产业下手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跟张家族长有关？”
“张起灵？他不是一直在雨村养老吗？难道出什么事了？”
流言越传越玄，杭州的空气里都飘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那些曾经觉得吴邪“退隐江湖”就没了威胁的人，此刻才惊觉，这尊大佛只是收起了锋芒，一旦触及逆鳞，掀起的风浪能把整个圈子都掀翻。
胖子在电话里听着王盟汇报杭州的“盛况”，对着电话那头的吴邪叹了口气：“我说天真，差不多行了啊，你这阵仗搞得太大，小哥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正好。”吴邪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让他知道，他不告而别，我吴邪能把天捅个窟窿，让他那些张家亲戚都睡不着觉。”
话是狠的，可敲键盘的手指却顿了顿，屏幕上正好跳出一条新的资金流向记录，指向长白山的某个隐秘坐标。吴邪盯着那个地名，眼底的寒冰渐渐融开一丝裂缝，里面藏着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不是真的要搅动风云，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那个消失在晨雾里的人，像当年在青铜门前一样，一去不回。他只能用这种笨拙又极端的方式，在这无边无际的等待里，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证明自己不是在空等。
杭州的夜，西泠印社的灯亮到天明。吴邪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姓氏，轻声说：“张起灵，你最好给我快点回来。不然……”
不然，我就把你那些破事全抖出来，让你回来的时候，面对一个鸡飞狗跳的江湖。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张家古楼，刚刚处理完族中事务的张起灵，正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转身拿起桌上的纸笔，犹豫片刻，写下三个字：“勿念，即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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