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墓的入口藏在皖南山脉的一处瀑布后面,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几乎要掀翻人的耳膜。吴邪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举着狼眼往洞里照,光柱劈开浓重的阴翳,照见石壁上斑驳的云雷纹——典型的战国楚式风格,却比常见的纹样更繁复,线条扭曲得像是在蠕动。
“小心脚下。”解雨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踩着湿滑的青苔落地,黑金古刀在指间转了个利落的花,“这墓的防盗做得很邪门,刚才那层流沙里掺了磁石,指南针废了。”
吴邪应了一声,注意力却被石壁上的纹路吸引。那些线条看似杂乱,实则隐隐构成某种阵法,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的地方比别处凉了半截,像是嵌了块冰。“小花,你看这个——”
话音未落,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机括启动的声音。吴邪猛地回头,狼眼的光柱扫过空荡荡的甬道,除了他们俩,只有积灰厚得能没过脚踝的地面。
“幻觉?”他皱眉。
解雨臣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吴邪能感觉到那只手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提醒。他们在这种环境里待得太久,对危险的直觉早已成了本能——刚才那声音不是幻觉,是某种机关启动的信号。
下一秒,甬道两侧的石壁突然渗出淡青色的雾气,像是活物般弥漫开来。吴邪屏住呼吸,这雾气里带着股奇异的甜香,闻着就让人头晕。他想提醒解雨臣屏住气,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小花?”
没有人应答。雾气越来越浓,狼眼的光柱穿透过去,竟散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吴邪心里一沉,知道这是中了招,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握紧背包里的工兵铲,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试图在浓雾中辨认方向。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太熟悉了,带着三叔独有的沙哑,混杂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吴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疯了一样往前冲,狼眼胡乱地扫着,终于在雾气深处看到了那个场景——
三叔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半截青铜剑,而站在他面前的,是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它”的人,脸上带着他永远忘不掉的、那种近乎麻木的冷漠。
“三叔!”吴邪嘶吼着扑过去,手指却径直穿过了那片虚影。
不对。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进脑海。他记得三叔失踪时的情景,记得蛇沼里的每一寸挣扎,可眼前这场景太“刻意”了——三叔的表情里除了痛苦,竟没有他记忆中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韧劲,倒像是照着某种模板刻出来的。
更诡异的是,他身后本该站着解雨臣的地方,空无一人。
吴邪猛地停下脚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三叔”逐渐模糊的脸。这是幻境,他告诉自己,是那雾气搞的鬼。可胸腔里的剧痛太真实了,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几乎要把他拖垮。
就在他快要被这绝望吞噬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解雨臣站在不远处的雾气里,背对着他。吴邪刚想喊他,却看到他面前浮现出几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手里握着泛着寒光的短刀。那些人步步紧逼,而解雨臣的身形竟在慢慢缩小,变成了十几岁少年的模样,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死死咬着唇,眼神里是吴邪从未见过的恐惧。
是解雨臣被追杀的童年。
吴邪的心猛地揪紧。他知道解雨臣少年时的经历,知道那些深夜里的追杀,知道他是怎么踩着血路把解家撑起来的。可眼前的解雨臣,面对步步逼近的刀光,竟然没有反抗,只是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这不对。
真正的解雨臣,就算是十几岁的时候,被十几个人围堵,也会笑着把刀插进对方的喉咙。他从不发抖,从不后退,就算身陷绝境,眼里也只会有冷意,不会有恐惧。
吴邪的目光对上幻境里“解雨臣”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惊惶,甚至在看到他时,露出了一丝求助的神情。
就是这一丝迟疑,彻底点醒了吴邪。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刚才那个“三叔”的虚影已经散去,而真正的解雨臣就站在那里,狼眼的光柱正对着他,眼里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种了然的锐利。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一个手势。吴邪只看到解雨臣的眼神动了一下,那是他们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练出来的默契——一秒钟的对视,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解雨臣也看穿了。
幻境里的“彼此”都有破绽。那个害怕得发抖的“解雨臣”,那个会露出求助神情的“解雨臣”,根本不是那个能在刀光剑影里笑着喝茶的解当家。就像刚才那个只有痛苦的“三叔”,也不是他那个永远算计着、永远护着他的三叔。
这些幻境,太低估他们了。太低估他们之间那种从骨头里长出来的信任。
“背后。”解雨臣的声音穿透雾气,清晰地传来。
吴邪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解雨臣。两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热度。吴邪抬手,握住了身后伸过来的手,那只手的指尖还带着握刀留下的薄茧,却稳得像块磐石。
“左边三步,有机关眼。”吴邪低声说,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消失,只剩下冷静。他能感觉到解雨臣的呼吸频率变了,那是准备动手的信号。
“你数三。”解雨臣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笑意,“让这些古人看看,什么叫后生可畏。”
“一。”吴邪反手抽出工兵铲,听着身后解雨臣的刀出鞘的轻响。
“二。”雾气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清醒,开始剧烈地翻涌,那些扭曲的云雷纹在石壁上亮起诡异的红光。
“三!”
两人同时动了。
吴邪猛地转身,和解雨臣背靠背站定,工兵铲横扫出去,精准地砸在左边石壁的一块凸起上。那是个伪装成云雷纹的机关眼,被他一砸,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此同时,解雨臣的黑金古刀带着风声劈下,刀刃精准地插进右边石壁的缝隙里,用力一撬。
“轰隆——”
整个甬道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弥漫的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疯狂地往石壁里退去。吴邪趁机看清了机关的全貌——石壁上布满了细密的小孔,刚才的雾气就是从这里喷出来的,而那些云雷纹,其实是控制雾气浓度的阵眼。
他们刚才破掉的,正是阵眼的核心。
更绝的是,解雨臣那一刀不仅破了阵,还顺带撬动了甬道尽头的一块石板。石板下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青铜鼎,鼎身上刻着楚式的凤鸟纹,一看就是顶级的国宝。
雾气彻底散去,甬道恢复了清明。那些机关因为阵眼被破,开始反噬,石壁上的小孔里喷出的不再是雾气,而是带着火星的碎石,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像是在为自己的失败哀嚎。
吴邪捡起地上的青铜鼎,掂量了一下,看向解雨臣:“看来古人也没想到,他们的幻术,栽在了‘信任’这两个字上。”
解雨臣擦了擦刀上的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大概觉得,能来盗墓的,都是些背信弃义之徒。”他顿了顿,看了眼吴邪手里的青铜鼎,“这东西倒是值回票价了。”
吴邪笑了,把青铜鼎放进背包里。刚才幻境里的恐惧还没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看向解雨臣,对方正仰头看着石壁上逐渐黯淡的云雷纹,阳光从洞口照进来,在他侧脸勾勒出一道利落的线条。
“说真的,”吴邪突然开口,“刚才看到你在幻境里发抖,我差点以为自己要疯了。”
解雨臣转过头,挑眉:“彼此彼此。看到你对着一个假三叔哭鼻子,我还以为你退化了。”
“谁哭鼻子了!”吴邪瞪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阴森。他们并肩往外走,阳光越来越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吴邪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就算以后再遇到什么幻境陷阱,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不用说话也能懂的默契,就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那些埋在地下几千年的古人,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比机关、比幻术、比任何阴谋诡计都要坚固。
比如信任。比如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