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归途

青袅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火锅店的喧闹和那枚亮闪闪的戒指，像粘在视网膜上的污渍，怎么也挥不去。

路过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时，他掏出那封揉成一团的信纸，犹豫了两秒，还是扔了进去。纸团撞击塑料桶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他心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着黑爬上三楼，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屋里传来姨母尖利的嗓门：“死小子还知道回来？菜买了吗？地拖了吗？”

门一打开，一股油烟味扑面而来。姨父瘫在沙发上嗑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姨母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眉头拧成个疙瘩：“杵着干嘛？没看见地上脏成什么样？赶紧拿拖把去！”

青袅没说话，换了鞋就往阳台走。拖把还是湿的，显然是故意留给他的。他弯腰拖地时，听见姨父在客厅喊：“明天去买点排骨，玲玲她妈说那丫头最近瘦了……”

又是陈玲玲。

青袅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快速拖完地，又被支使着去倒垃圾、洗碗，等终于能回自己那间小阁楼时，已经快十点了。

阁楼里堆满了旧书，唯一的亮光是桌上那台用了五年的旧电脑。他点开熟悉的游戏图标，登录账号——屏幕上的“青鸟”角色展开翅膀，在虚拟的天空里自由飞翔，身后跟着一群发光的鳞片，那是他在现实里永远得不到的“鳞力”。

游戏里的系统提示音响起，队友发来组队邀请。青袅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大，直到彻底盖过楼下姨母的抱怨声。

只有在这片虚拟的天地里，他才不是那个连表白都没机会说出口的普通少年，不是那个被当保姆使唤的寄人篱下者。他是“青鸟”，是能操控风与光的勇者，是不会被任何人忽视的存在。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操纵着角色冲过能量屏障，身后炸开绚烂的光效，可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怎么也填不满。

耳机里突然炸出个清亮的女声，带着点嚼泡泡糖的含糊音：“青鸟青鸟！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操作慢半拍就算了，刚才打BOSS居然走神——被拍飞三次了喂！”

青袅手忙脚乱地操控角色躲开迎面而来的火球，耳尖有点发烫：“抱歉，刚才……有点事。”

“能有什么事比拯救世界还重要？”Hello Kitty美少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游戏角色突然飞到他身边，是个穿着粉色洛丽塔裙的魔法师，手里的法杖顶端顶着个Hello Kitty头，“是不是高考完太激动，出去浪了？我跟你说哦，我今天也超倒霉，本来想跟隔壁班男神要微信，结果人家跟校花在一起了！”

青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现实里碰了壁。

他操纵“青鸟”往BOSS背后飞，低声说：“……差不多。”

“差不多？”对方显然来了兴趣，泡泡糖“啪”地爆了个响，“难道是告白被拒？哎呀没事啦！这种事我经历多了，下次咱们找个更帅的！游戏里帅哥多的是，你看我刚加的这个 guild 会长，操作比校草厉害一百倍！”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像只停不下来的小麻雀，可奇怪的是，青袅心里那股憋闷的劲儿，居然顺着耳机里的声音慢慢散了点。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粉嫩嫩的Hello Kitty魔法师，突然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队友，好像比现实里那些喧闹的同学，更能让他松口气。

“专心打BOSS。”青袅轻声说，指尖在键盘上跳动的速度快了起来。

“收到！”Hello Kitty美少女的法杖一挥，粉色魔法阵在屏幕上炸开，“看我们的‘废柴组合’大显身手——冲啊！”

阁楼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青袅盯着屏幕，暂时把谢羽辰的红玫瑰、陈玲玲的戒指，还有姨母的唠叨，都忘在了脑后。

“叮——”系统提示音刚响起，全屏飘起“胜利”的金色字样，青袅操控的“青鸟”角色还悬在半空，翅膀上的光效没来得及散去。

耳机里Hello Kitty美少女还在欢呼：“哇！青鸟你最后那下暴击绝了！果然关键时刻还得靠你……”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吼：“青袅！”

是姨母的声音，比游戏里的BOSS怒吼还吓人。青袅手一抖，耳机差点掉下来。

“老子数到三！”姨母的声音越来越近，“一——”

青袅慌忙点退出游戏，手忙脚乱地想关电脑，屏幕还亮着，映出他发白的脸。

“二——”

他刚抓住鼠标，阁楼的门“砰”一声被踹开。姨母叉着腰站在门口，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眼睛瞪得像铜铃：“让你关电脑听见没有？电费不用钱啊！整天就知道玩游戏，成绩烂得像屎，还指望谁养你？”

她几步冲过来，一把扯掉青袅的耳机，伸手就去按主机电源。青袅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被姨母狠狠推在椅背上：“反了你了？敢拦我？明天就把你这破电脑卖了换菜钱！”

主机“啪”地黑了屏，屏幕上的“青鸟”和粉色魔法师瞬间消失，只剩下映在玻璃上的、姨母狰狞的脸。

青袅低着头，手指抠着键盘边缘的裂缝，什么也没说。反抗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难听的骂声，甚至可能被姨父揍一顿。他早就学会了沉默，像阁楼里那些蒙尘的旧书，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封面之下。

“还愣着？去把厨房的碗洗了！”姨母戳着他的额头，“告诉你，下个月房租再交不上，你就给我滚出去睡桥洞！”

门被甩上的声音震得墙皮掉了点灰。青袅坐在黑暗里，后背还抵着冰凉的椅背，刚才游戏胜利的喜悦，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碾得粉碎。

他慢慢蜷起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原来在现实里，他连守护一个虚拟角色的资格，都这么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