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巷口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被冻僵的手指,指向铅灰色的天。贺峻霖蹲在旧信箱前,指尖抠着铁皮上生锈的缺口,指腹被磨得发红。
信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被风吹进来的枯叶。他每天放学都来,从书包里掏出钥匙转开那把掉漆的锁,动作熟稔得像在重复一个做了千百遍的梦。可里面永远什么都没有——没有印着“妈妈”字迹的明信片,没有爸爸说“下个月就回家”的信,连水电费通知单都换了新地址,寄往那个他记不清门牌号的“新家”。
他是被寄养在老房子里的。奶奶走的那天,攥着他的手说“等你爸妈回来,让他们带你去吃巷尾的糖葫芦”,可灵堂的白幡还没撤,那对被称为“爸妈”的人就收拾了奶奶的遗物,说“小霖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然后拖着行李箱走进了雨里,背影没回头。
书包里的数学试卷还没签字,鲜红的“62”分被雨水洇开了点墨。他曾举着满分的卷子追在妈妈身后,看她笑着揉他的头发,说“我们小霖是聪明孩子”;也曾在爸爸出差前拽着他的衣角,听他承诺“回来给你带会转圈的机器人”。可现在,他对着空信箱数着上面的锈斑,数到第三十七个时,雨丝钻进领口,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厨房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晃着。他踩着小板凳够橱柜顶层的面条,铁盒摔下来砸在脚背上,疼得他蜷在地上咬着唇,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以前奶奶总会端着热毛巾跑过来,边吹边骂“傻孩子”,可现在只有墙皮簌簌往下掉灰,落在他手背上,像层薄雪。
夜里他总做同一个梦。梦里他站在幼儿园门口,别的小朋友被爸妈牵着手走,奶奶拄着拐杖在不远处等他,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可他一跑过去,影子就碎了,奶奶的笑脸变成模糊的光斑,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他站在空荡荡的操场,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像谁在身后叹气。
凌晨三点,他被冻醒了。窗户没关严,雨水打在玻璃上,噼啪声像有人在外面敲门。他裹着奶奶留下的旧棉被坐起来,盯着对面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他坐在爸妈中间,笑得露出两颗小兔牙,可现在照片的边角卷了毛,爸爸的脸被虫蛀出个小洞,像凭空缺了块。
“为什么都抛弃我……”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雨声吞掉了大半。棉被上有淡淡的樟脑味,是奶奶用来防蛀的,可防不住人走茶凉,防不住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都离开我……”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指甲掐着被角,棉线被扯出几根白丝。书包里的红领巾还系得整齐,那是入学那天妈妈帮他系的,说“小霖要当少先队员”,可现在红领巾的边角磨破了,他还是不知道,没人来接的孩子,该怎么独自走回家。
“为什么都背叛我……”
这句话闷在被子里,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窗外的雨还在下,巷子里的积水漫过了石阶,倒映着老房子昏黄的灯,像一滴悬在半空的眼泪,迟迟不肯落下。
天快亮时雨停了。贺峻霖走到巷口,看着清洁工扫起满地落叶,堆成小小的坟冢。他想起奶奶说过,落叶会变成肥料,等明年春天,树就又发芽了。
可他不是树啊。
他只是个蹲在旧信箱前的孩子,等着一封永远不会来的信,等着几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风穿过空荡荡的巷子,吹得他单薄的校服猎猎作响。他抬起头,看见东边的天泛起一点灰白,像张被揉皱的纸。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只有自己。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可是多年以后他发现他错了,因为他遇到了他的朋友,将治愈他一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