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死结（5）

彼岸花湖，死寂的银蓝光晕笼罩着这片时空的夹缝。时希躺在冰冷的黑色绒草上，破碎的时间怀表如同心口的一道裂痕，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神格深处被暗物质侵蚀的冰冷剧痛。四时钟崩塌的轰鸣、法则崩坏的哀鸣、黎灰最后被能量乱流吞噬的模糊身影…这些画面在她虚弱的意识里沉浮，带来沉重的迷茫与责任的重压。

“黎灰…” 这个名字无声滑过心间，不再仅仅是愤怒的符号。惊惧于那个被猩红意志支配的毁灭者，震动于最后关头那声微弱的“走”和推开她的决绝，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他是否还存在于这崩坏的宇宙某个角落？那个她曾并肩论道、冷静疏离的御王，究竟在何处？

心绪如湖面倒映的破碎时空般纷乱。

“看来…时间的湍流…终究…为我们…留下了一隅…”

低沉沙哑、带着明显虚弱，却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时希的心脏骤然紧缩，猛地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湖岸边，一道身影半倚在一块浸水的黑色礁石上。深紫色的斗篷破损褴褛，边缘沾染着暗沉的能量污迹，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轮廓，并未彻底狼狈。黎灰的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下颌紧绷，唇线抿成一道坚毅却又脆弱的弧度。那双曾映照浩瀚星图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疲惫的灰翳，深处却并非熄灭的火焰，而是某种沉淀下来的、难以解读的深邃。他一手按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缝间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蓝色光尘在缓慢逸散——那是神力本源在流逝的迹象。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油尽灯枯的疲惫，如同经历风暴后搁浅的巨舰，沉静而沉重。

然而，他的目光，却如同穿过迷雾的灯塔光束，稳稳地、专注地落在时希身上。那目光不再有毁灭的疯狂，也没有了往日的疏离算计，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时希指尖微动，一缕微弱的时间神力本能凝聚，银紫色的眼眸锐利如昔，带着审视：“你在这里…那个侵蚀你的意志…” 她声音清冷，但尾音里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警惕他是否仍是威胁，担忧他此刻濒临消散的状态，以及那份无法回避的、关于最后时刻的疑问。

黎灰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苦涩的自嘲：“侵蚀？或许…它从未真正…完全掌控…只是放大了…某些…早已存在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着词汇，目光掠过她胸前碎裂的怀表和她苍白的面容，那灰翳下的眸色似乎暗沉了一瞬，声音低沉下去，“你的伤势…比看起来…更重。” 这并非询问，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确认。

这句意外的、近乎关怀的陈述，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在时希心底漾开一圈微澜。她指尖的神力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强行稳住心神：“回答我。你此刻是谁？是毁灭四时钟的御王，还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那份属于时间之神的冷静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隙，“…在最后关头，将我推开的那个人？” 她需要一个坐标，在这片混乱中定位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黎灰沉默了。他低头看向自己按在胸前的手，那只手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修长有力，掌心的黑暗烙印黯淡却顽固。他复又抬眼，目光沉沉地锁定时希。彼岸花摇曳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轮廓。

“我是谁？” 他低语，声音沙哑却清晰，“我是…被黑暗引诱…又被其反噬的…失败者。我是…亲手将时间的基石…推向深渊的…罪人。”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铅块，带着深刻的自我厌弃。他的气息更加微弱，眼中的灰翳似乎更浓。

就在时希以为他会沉入彻底的阴郁时，黎灰却缓缓抬起了头。那灰翳笼罩的眼眸深处，骤然亮起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如同寒夜孤星的光芒！那目光穿透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直抵时希的眼底，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荡：

“但我更是…”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穿透时间壁垒的重量，敲打在时希的心防上：

“那个…在时间洪流都未曾察觉的起点…就已将你…刻入命轮…再也无法剥离的黎灰。”

没有直白的“爱”字，却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具冲击力！“刻入命轮”四个字，如同最古老的箴言，带着宿命般的沉重和无法更改的烙印感。

时希的呼吸骤然一窒！指尖凝聚的那缕微弱神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瞬间溃散成细碎的银光！她银紫色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礁石上那个气息奄奄、眼神却如同淬火星辰般灼亮的男人。

刻入命轮？在她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生命里，从未有人、也从未有任何存在，敢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与她相关的情感！这太沉重！太…让她心弦剧震！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被冒犯的羞恼、被这沉重告白惊扰的慌乱、以及某种深埋心底、被强行撬动一角的不安，在她胸中激烈冲撞！理智在尖叫：这是侵蚀的余毒？是混乱的呓语？还是…在毁灭边缘绝望的剖白？

“荒谬！” 时希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稳的颤音，她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试图用责任筑起堤坝，“此刻宇宙秩序崩坏在即，四时钟的废墟尚在哀鸣！你却在谈论这种…这种…”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觉得心口被那“命轮”二字压得喘不过气，“…无谓的牵绊！我更关心的是时间的动荡！是无数依附于时间之上的世界与生灵的命运！” 她用“牵绊”代替了那个更可怕的词，用宇宙的责任来武装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

黎灰静静地看着她强装的镇定和眼中无法完全掩饰的波澜，嘴角那抹苦涩的自嘲更深了。他没有反驳她的斥责，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从冰冷的礁石上撑起身体。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身体细微的颤抖，显示出他此刻的虚弱已到极限。但他依然维持着一种属于御王的、刻在骨子里的尊严，并未彻底倒下。

他不再看时希，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幽深、倒映着无数破碎时空的彼岸花湖面。湖水中那些扭曲的时间死结影像，如同他们此刻混乱命运的写照。

“时间的动荡…” 他低声重复着时希的话，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却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的疲惫，“…时希…当四时钟崩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被时间本身…放逐了…”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量，也仿佛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口。最终，那后半句带着无尽苍凉和一丝难以言喻酸楚的话语，如同叹息般，轻轻飘散在带着彼岸花奇异香气的空气里：

“而我…不过是…比这永恒的放逐…更早一步…徘徊在你…时间轨迹之外的…孤魂罢了…”

话音落下，他高大却摇摇欲坠的身影猛地一晃，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他没有狼狈地栽倒，而是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古灯，带着一种沉静而缓慢的颓势，无声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向着身下那片幽暗冰冷、倒映着破碎星光的彼岸花湖水中，倾倒下去。

“黎灰！” 时希的惊呼脱口而出，不再是冰冷的质问，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真实的恐慌！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指尖微弱的银光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却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一种想要阻止什么的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