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时间圣地核心，因灵犀阁众主的降临，凝重的气氛中注入了一丝嘈杂的生机，也带来了无形的压力。辛灵的决断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黎灰暂时“束缚”在了这片流淌银辉的领域。对他而言，这既是监管，也是喘息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体内那危险的暗蚀至少被暂时压制在一个相对“可控”的表象之下。

黎灰独自盘坐在那块边缘的黑色岩石上，背对着众人。他闭着双眼，全力调动着残存的暗影之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丝一缕地梳理、压制着体内因庞尊刺激而再次躁动的暗蚀。水王子清漓留下的那缕温和寒流依旧包裹着他，带来持续的压制效果，但更深层次的、被毁灭本源侵蚀后留下的污染核心，如同埋藏的毒瘤，持续散发着阴冷的痛楚和侵蚀感。情公主艾珍那缕无意间飘来的温暖爱意早已消散，只留下一点模糊的余温，在无边的冰冷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被他敏锐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并记住了那瞬间的奇异感受。

另一边，在辛灵稳固空间的法阵加持和水王子持续输入的纯净滋养之力辅助下，时希的状态终于稳住。神格核心那因强行“回溯”而崩裂的巨大裂痕，在温和的水之力和自身时间本源的共同作用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弥合。深入骨髓的冰冷侵蚀感也被压制下去，虽然并未根除，但不再时刻撕扯她的意志。她缓缓睁开眼，银紫色的眼眸中疲惫稍减，属于时间之神的清明与掌控感回归了更多。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悬浮于身前的时间水晶上。毁灭碎片依旧被牢牢封禁，不祥的黑光在水晶内部流转，但被时间法则屏障稳稳锁住。辛灵和毒夕绯在不远处低声讨论着什么，显然在评估这封印的稳定性以及未来处理方案。庞尊则显得有些焦躁，他的雷霆之力过于霸道，在修复精细的时间法则时帮不上大忙，只能协助辛灵加固空间壁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时希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块黑色岩石上的孤绝背影上。黎灰的气息依旧内敛压抑，但比之前稳定了一些。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体内那股狂暴力量的蛰伏状态，以及…那核心处挥之不去的阴冷污染。灵犀阁的介入分担了她的压力，但也意味着黎灰的暗蚀隐患彻底暴露，成为了整个仙境高层关注的焦点。辛灵安排他留在时间圣地附近，表面是监控与方便治疗，实则也将这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置于了她的“责任区”内。

就在这时，辛灵结束了与毒夕绯的讨论，走向时希，神情依旧凝重：“时希，你的神格损伤非比寻常，强行回溯的代价太大，需要静养。黎灰的情况也极不稳定，暗蚀与那毁灭污染纠缠不清，强行驱散风险极高，需要从长计议。”她看向时希，又瞥了一眼黎灰，“当务之急，是稳固你们的伤势，避免恶化。四时钟的重建固然重要，但修复者的根基若毁，一切皆是徒劳。”

辛灵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转向众阁主：“情儿、夕绯，劳烦你们协助我，在此地布下‘生生不息’结界，汇聚仙灵之气，加速时希神格修复。清漓，你的水系滋养之力最为温和，请继续协助时希。庞尊，你随我稳定外围空间，确保此处不受外界干扰。”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黎灰身上，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柔和，“御王，你的暗蚀力量属性特殊，强行注入外力恐适得其反。此地时间法则最为稳定纯净，对压制混乱侵蚀或有裨益。请安心在此调息，若有任何异动，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安排完毕，辛灵不再多言，立刻开始主导布置结界。情公主和毒夕绯依言配合，粉色的爱意仙力与紫色的毒雾仙力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交织，融入辛灵的金色法阵之中，开始引动整个时间圣地乃至仙境更深层次的仙灵之气，汇聚成一股浓郁而温和的能量潮汐，缓缓涌向时希。

黎灰依旧背对着众人，仿佛辛灵的安排与他无关。但他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线。无需承受其他阁主（尤其是庞尊）的直接“关照”，也暂时不用面对力量被剥夺或强制治疗的窘境，这对他而言已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他只需要…待在这里，与自己体内的怪物搏斗。

在辛灵主导的“生生不息”结界和水王子持续的滋养下，时希感觉神格修复的速度明显加快。那撕裂般的剧痛渐渐被一种温养修复的酸胀感取代。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主动引导这股温和而庞大的能量，配合自身神力，加速修复进程。随着她的状态好转，她周身散逸出的时间法则韵律也变得更加稳定、柔和。那如同银色溪流般的秩序之力，再次无意识地流淌开来，漫过流淌的河面，也漫到了黎灰所在的岩石附近。

这一次，黎灰清晰地感知到了。

那微弱的、带着秩序与生机的银辉，如同最清凉的雨丝，落在他周身压抑的暗影气息上。不再是之前的排斥或对抗，他那因持续压制暗蚀而疲惫不堪、甚至有些枯竭的暗影之力，竟自发地、极其缓慢地吸纳着这一丝丝纯净的时间韵律。这并非吸收转化，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浸润”与“抚慰”。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渗入了甘霖，瞬间从被浸润的暗影之力传导至他的四肢百骸，中和了一丝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侵蚀带来的剧痛。这舒适感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却真实无比。黎灰紧蹙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真正地舒展了一线。他依旧闭着眼，但深潭般的眼眸在眼皮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与…困惑。

这感觉…与情公主那纯粹的温暖爱意不同。情公主的力量是外来的、短暂的抚慰。而这时间之力，却仿佛与他自身最本源的暗影之力产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深层次的共鸣？是重伤虚弱下的错觉？还是两种看似对立的力量在某种极端状态下产生的奇异反应？

他下意识地，极其谨慎地，分出一缕最边缘、最温顺的暗影丝线，主动去触碰那流淌到岩石边缘的微弱银辉。

“滋…”

没有湮灭，没有冲突。那缕暗影丝线如同游鱼般，极其轻柔地缠绕上银辉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秩序生机。一丝更清晰的、带着清凉安抚意味的舒适感传来，让他因持续压制暗蚀而紧绷到极限的神念，得到了一丝宝贵的舒缓。

他立刻停止了这冒险的试探，迅速收回了那缕暗影丝线。深潭般的眼眸睁开一道缝隙，冰冷的视线投向长河中心那道正在引导结界之力的银紫色身影。她依旧闭目专注，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显然在结界的帮助下恢复良好。她似乎对自己散逸力量被他吸收的事情…毫无察觉。

黎灰重新闭上眼睛，将那一丝异样的舒适感和随之而来的困惑，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的冰层之下。这或许只是特定环境下的偶然现象，不值得深究，更不值得期待。他再次将全部意志投入到对暗蚀的压制中，只是这一次，在那无边的冰冷与剧痛里，似乎多了一缕极其微弱、如同幻觉般的清凉细流，悄然流淌。

* * *

时间在结界的光辉与各自无声的休养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时希缓缓收功。在“生生不息”结界和水王子持续的帮助下，她的神格裂痕已初步弥合，神力恢复到了接近五成。虽然离全盛时期相去甚远，但总算摆脱了随时可能崩溃的危险境地。她睁开眼，银紫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昔的深邃，疲惫感大为减轻。

她第一时间看向时间水晶，封印依旧稳固。辛灵、情公主和毒夕绯仍在维持着结界，庞尊在外围警戒，水王子清漓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眸带着询问看向她。

时希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无大碍。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那块黑色岩石。

黎灰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但周身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沉凝了一些。虽然暗蚀的波动依旧存在，但那种濒临失控的狂暴感减弱了不少。他脸上蔓延的暗沉纹路颜色似乎也黯淡了一些。显然，这段时间的静养和压制，加上时间圣地本身稳定法则的潜移默化，让他也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和喘息。

就在这时，黎灰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目光，隔着流淌的银辉和结界的光晕，再次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对峙，也没有了劫后余生的震动，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平静。他们看到了彼此状态的改善，也清晰地知道对方体内依旧存在的巨大隐患（她的暗物质侵蚀，他的暗蚀污染）。灵犀阁的介入，辛灵的安排，将他们的命运更紧密地捆绑在了这片时间圣地。

黎灰的视线在时希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的焦黑烙印依旧刺目，但灼热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他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重伤后的僵硬和克制，但步伐还算稳定。他没有走向任何人，而是走向长河边缘，靠近那片被封禁的时间水晶。他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停下，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水晶内部流转的不祥黑光。

片刻后，他转过头，看向时希，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比之前平稳清晰了许多，内容更是出乎意料地…“务实”：

“暗蚀的污染核心，与那碎片同源。”他陈述着观察结论，冰冷的语气像是在分析实验数据，“彻底根除，或需解析其本质。”他的目光扫过时间水晶，“你的封印…隔绝了内外交互，但也隔绝了研究的可能。” 他没有直接要求解除封印或接触碎片，而是提出了一个基于解决自身问题（暗蚀）和潜在威胁（毁灭碎片）的…“合作”方向。

时希迎着他的目光，银紫色的眼眸深处，时间的光影无声流转，仿佛在计算着这个提议的无数种可能性和风险。辛灵等人也停下了结界的维持，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

沉默在长河上流淌。

最终，时希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空灵与平静，同样带着理性的考量：“解析毁灭…风险等同自毁。时间封印，是目前最稳妥的屏障。”她并未完全否决，但强调了风险，“你的状态，尚不足以承担解析的代价。”

“我知道。”黎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所以，需要时间。”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掌心的烙印，“以及…更稳定的压制。”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需要时间恢复力量，需要更有效的方法压制暗蚀，为未来可能的风险性“解析”积累资本。而他选择在此时提出，更像是一种…基于当前形势（被监管、需要合作）和自身需求（解决暗蚀）的…“报备”或“规划”。

辛灵适时开口，带着调解的意味：“时希说得对，此事风险巨大，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你们二人彻底稳固伤势。御王，你体内暗蚀复杂，强行解析不可取。时希，你的封印暂时是最佳选择。”她看向两人，“时间圣地环境特殊，对你们恢复都有益处。在伤势未愈、隐患未明之前，你们…暂且留在此地，相互照应，也便于我们监控支援。” 她再次强调了辛灵之前的安排，并微妙地用了“相互照应”这个词，将两人更紧密地绑定在了这片孤寂的时间领域。

黎灰沉默，没有反对。他再次看了一眼时间水晶，转身走回那块黑色岩石，重新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务实”的提议，只是例行公事。

时希也收回了目光。她看向辛灵，微微颔首，表示接受安排。她悬浮的身影缓缓降落在河面一块凸起的、流淌着银辉的岩石上，也盘膝坐下，开始主动引导结界汇聚的仙灵之气，进行更深层次的调息。

众阁主见状，知道暂时无事，也各自在附近寻了位置，或调息，或警戒，或低声讨论。

时间圣地再次安静下来，但不再是死寂的冰冷对峙。结界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一切，仙灵之气如雾霭般流淌。两位圣级仙子，一者银辉流淌，端坐于明处；一者暗影沉寂，蛰伏于边缘暗处。空间的距离并未缩短，无形的隔阂依旧存在。

然而，当黎灰再次调动暗影之力压制暗蚀时，他刻意分出了一缕最温顺的力量，极其谨慎地探向身周流淌的、时希散逸出的微弱时间银辉。

这一次，不再是本能的无意识吸收。

而是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基于“务实”目的的…主动试探。

而那清凉的舒适感，也再次如约而至，抚慰着他持续战斗的疲惫神念。

时希在引导能量修复神格时，一丝神念也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黎灰所在的方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缕主动触碰时间之力的暗影丝线。她并未阻止，也未加强散逸的力量，只是银紫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如同默许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能量层面的临时停战协议”。

在这片被结界守护、被时间见证的孤寂之地。

在重伤的躯壳与沉重的隐患之下。

在冰冷的理性与生存的需求之间。

一丝基于力量本能共鸣的微弱“舒适”，

一种基于共同困境和现实考量的冰冷“合作”，

如同在永冻的冰原上，悄然生长出的、一株以法则为根、以理性为茎的透明冰花。

脆弱，隐秘，无关风月。

却是这片肃杀绝境中，唯一能捕捉到的、冰冷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