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骆为昭正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发呆。左手手背上的针头有些硌,他想抬手拔了,却被旁边传来的一声轻响定住动作。
裴溯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在瓷砖地上磕出轻响。他穿着件深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这是骆为昭此刻仅存的记忆里,对方最常见的模样: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危险感。
“你是谁?”骆为昭开口,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发哑。他记得自己是警察,记得枪的重量,记得任务目标的脸,却唯独对眼前这人有种模糊的警惕,像面对藏着刀的雾。
裴溯的动作顿了顿,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是裴溯。”他说话时没抬头,手指在桶盖上摩挲着,“医生说你头部受到撞击,可能会暂时失忆。”
“裴溯……”骆为昭皱眉,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画面:雨夜的小巷,染血的手术刀,还有眼前这人弯腰检查尸体时,袖口露出的半截旧伤疤。这些碎片拼凑出的,是档案里那个“有重大嫌疑”的标记。
他忽然坐起身,手摸向枕头下——那里本该有配枪,却只摸到一片空。这个动作让裴溯猛地抬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枪被证物科收走了,你的配枪编号是0714,对吗?”
骆为昭愣住。这个编号除了档案科和他自己,很少有人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裴溯每天都来,带着不同的东西:装着栀子花的玻璃罐,泛黄的案件卷宗复印件,甚至还有一盒包装褪色的薄荷糖。
“这是你喜欢的糖。”裴溯把糖放在桌上,被骆为昭一把扫到地上。糖纸裂开的脆响里,他看见裴溯的喉结动了动:“五年前在南城分局,你蹲在花坛边吃这个,说比烟好。”
“我不认识你。”骆为昭盯着他,“你的档案我看过,裴溯,你和三起悬案有关,别靠近我。”
裴溯弯腰捡糖的动作停在半空,指尖捏着张绿色糖纸,像捏着片干枯的叶子。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停在南城老巷口时,骆为昭闻到了熟悉的槐花香。裴溯没锁车,只是朝巷子里偏了偏头:“进去看看。”
巷子深处的老房子墙皮斑驳,门牌上“南城分局旧址”的字迹已经模糊。裴溯站在生锈的铁门前,声音轻得像风:“三年前夏天,这里发生过一起连环盗窃案,嫌疑人专偷老人的养老金。”
骆为昭的脚步顿住。
“你蹲在这门口守了三夜,”裴溯指着门廊下的台阶,“第三晚下雨,你把雨衣给了躲雨的流浪猫,自己淋得发烧。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拿着嫌疑人的监控截图,在台阶上画逃跑路线。”
他从包里拿出张折得整齐的纸,展开来,是手绘的路线图,旁边还有行潦草的批注:“裴溯说这里有盲区,得加监控。”
骆为昭的呼吸乱了半拍。那字迹确实是他的,而图上标注的盲区位置,精准得不像外人能知道的。
“你当时骂我多管闲事,”裴溯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却不真切,“但第二天还是申请了加派监控,结果第三天就抓到人了。”
他们沿着记忆往前走,到过抛尸的废弃工厂,裴溯指着墙角的排水管:“你在这里救过我,被钢筋划到胳膊,血滴在砖缝里,现在还能看见印子。”到过受害者家属的小区,他记得骆为昭买给老太太的牛奶牌子,记得对方说“老人家喝甜牛奶睡得香”。
最后一站是市公安局的档案室。裴溯熟门熟路地找到最里面的柜子,抽出最底层的卷宗——那是他们一起破的第一个案子。
“你当时是新来的刑警,我是被叫来协助侧写的。”裴溯翻开卷宗,扉页上有两个签名,骆为昭的名字旁边,裴溯的字迹紧挨着,“你不信侧写,跟我在会议室吵了三个小时,最后把白板笔都摔了。”
骆为昭盯着那两个名字,太阳穴突突地跳。脑海里的碎片开始旋转:争吵时溅在白衬衫上的咖啡渍,裴溯递来的纸巾,深夜加班时共享的泡面,还有某次抓捕后,自己靠在对方肩上说的那句“有点累”。
“你说我危险,”裴溯突然转头看他,眼里有红血丝,“可这些年,我手里的刀从来没对着你。”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下骆为昭额角的伤疤,“就像这次任务,你替我挡的这一下,不是因为我是嫌疑人,对吗?”
记忆在这一刻炸开。爆炸的火光,裴溯被推开时错愕的脸,自己倒下前看到的,是对方扑过来的身影。那些被遗忘的信任,被误解的关心,像拼图一样嵌回原位。
骆为昭猛地抓住裴溯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他看见对方眼里的紧张,忽然笑了,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那盒薄荷糖,再给我一颗。”
裴溯愣住,随即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纸递过去。糖的清凉在舌尖散开时,骆为昭低声说:“我想起来了,裴溯。”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卷宗上。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像早已注定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