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为昭踹开破庙门时,檐角的冰棱正巧砸在脚边,碎成一地寒光。他按着腰间的佩刀,看见供桌旁坐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正就着昏黄的油灯翻一本线装书,指尖沾着点朱砂,在书页空白处写着什么。
“见过骆捕头。”那人头也没抬,声音清得像碎玉,“这庙后墙的血手印,捕头瞧着是人手,还是别的什么?”
骆为昭皱眉。长安接连出了三桩命案,死者都是朝中官员,死状离奇——心口插着支桃木簪,墙上必留一个血色掌印,五指细长,指节处却有兽类般的弯钩痕迹。官府查了半月毫无头绪,只道是妖邪作祟,唯独他不信这些。
“裴先生倒是消息灵通。”骆为昭走到后墙,借着灯影细看那手印,“我查过卷宗,三年前在洛阳,也出过一模一样的案子。当时负责查案的,是裴先生的恩师,对吧?”
那人终于合上书,露出张过分清俊的脸,正是江湖上名声颇盛的谋士裴溯。据说他能观人骨相断生平,更能从蛛丝马迹里揪出陈年旧案,却性情孤僻,踪迹难寻。
“恩师已过世。”裴溯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批注,“他说这掌印是人为伪造,用特制的模具拓上去的,为的是掩人耳目。”
骆为昭挑眉。这细节连府尹都不知道,这人却随口道来。他蹲下身,用刀鞘刮了点墙灰:“模具?那死者心口的桃木簪呢?”
“桃木辟邪,”裴溯的目光落在供桌前的香炉上,“凶手是想让世人以为,是枉死的厉鬼索命。”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像较着劲似的查案。骆为昭带着捕快们挨家挨户排查木工作坊,想找出制作掌印模具的人;裴溯则泡在藏经阁,翻遍了近十年的官宦名录,指尖在几个名字下圈了圈。
“这几人都曾在江南任职,”裴溯把名录推到骆为昭面前,纸上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而且都参与过十年前的一场漕运贪腐案。”
骆为昭看着那几个名字,瞳孔骤缩——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父亲的旧部。当年父亲因揭发贪腐被构陷,病死狱中,他至今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长安的天,总会亮的。”
“凶手在复仇。”骆为昭的指节捏得发白,“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因为当年的主谋,现在是吏部尚书。”裴溯的声音冷下来,“寻常的刺杀会引火烧身,借鬼神之说,既能让对方惶惶不可终日,又能避开官府追查。”
当晚,吏部尚书府就出了事。管家在尚书书房发现了血手印,而尚书本人却不知所踪。骆为昭赶到时,正看见裴溯站在书房窗台上,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瓣。
“他从后院的密道跑了,”裴溯跳下来,递给骆为昭一块玉佩,“在窗台上捡的,上面刻着‘江’字。”
骆为昭认出那是江南水师提督的私印。十年前,正是这位提督负责漕运,而他父亲当年的举报信里,第一个弹劾的就是此人。
“他要跑回江南。”骆为昭握紧佩刀,“备马。”
追至黄河渡口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薄雾笼罩的码头停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个穿官服的老者,正是吏部尚书。而他身边站着的,竟是当年经手父亲案子的大理寺卿。
“骆捕头来得正好。”老者冷笑,“令尊当年没能完成的事,老夫替他了了。这些蛀虫,就该沉进黄河喂鱼。”
骆为昭拔刀的瞬间,裴溯忽然拽住他的手腕。他用眼神示意——船尾藏着弓箭手,阳光反射在箭簇上,亮得刺眼。
“你带的捕快被缠住了。”裴溯低声说,指尖在他掌心飞快写了个“火”字,“我去引开他们,你上船抓人。”
没等骆为昭反应,裴溯已经提着盏灯笼冲向码头另一侧。灯笼里不知点了什么,遇风就燃,火光冲天而起,果然吸引了大部分人手。骆为昭趁机跳上船,刀光闪过,与弓箭手缠斗在一处。
混乱中,他看见裴溯被两个黑衣人围攻,月白长衫被划破,手臂上渗出血迹。那一刻,骆为昭忽然想起这些天的相处:裴溯会在查案时递给他一块温热的糕点,会在他因父亲旧案失神时默默递上茶水,会在看卷宗时,把最晦涩的部分自己先圈出来。
这些细微的瞬间,像雪地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却足以暖透人心。
“小心!”骆为昭大喊着掷出刀鞘,砸中偷袭裴溯的黑衣人。趁对方分神的刹那,裴溯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刃,精准地划破了对方的手腕。
最终,所有涉案人员被一网打尽。站在船头看着朝阳染红河面,骆为昭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
裴溯低头擦拭短刃上的血迹,声音很轻:“我恩师,是你父亲当年的门生。”他抬起头,晨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他说,骆大人是难得的清官,可惜……”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已足够。骆为昭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是块被体温焐热的平安符,边角已经磨得发亮。
“给你的。”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下次别再这么冒险。”
裴溯接过平安符,指尖触到对方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在码头,骆为昭掷出刀鞘时,眼里的焦急比对付凶手时更甚。
远处传来归航的号角声,乌篷船缓缓驶回码头。骆为昭看着裴溯将平安符贴身收好,忽然觉得,长安的天,或许真的要亮了。而身边有这么个人并肩前行,前路的刀光剑影,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