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灯

夜色像浸了墨的宣纸，将长街晕染得愈发幽深。安云舒提着一盏快燃尽的兔子灯，侧耳听着身后谢锦墨踩碎枯枝的轻响，方才灯会上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转瞬间却只剩两人并肩而行的静谧。

“好像走过头了。”她忽然停步，望着眼前岔路口陌生的青砖灰瓦，兔子灯的光晕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谢锦墨抬眼扫过巷尾蜷着的石狮子，那石狮嘴角的裂痕绝非他们常走的那条路该有的模样，“嗯，绕远了。”

晚风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掠过，谢锦墨正欲抬手召出佩剑御剑离开，巷子里突然撞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别打了！我真的没有钱……”

那声音又脆又细，像根被扯得快要断的银线。安云舒的手猛地顿住，兔子灯“哐当”落在地上，油纸灯罩被夜风掀起半边。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过去，谢锦墨的身影紧随其后，艳红的色衣袍在巷口的月光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巷子深处堆着半人高的杂物，三个半大少年正将一个小女孩围在中间。领头的男孩留着寸头，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他正抬脚往女孩腿弯踹去，嘴里骂骂咧咧：“叫你跑！早上看见你买糖葫芦，兜里能没钱？”

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布衣裙，辫子散了半边，沾满灰尘的小手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包。

她被踹得踉跄着跪下，膝盖磕在碎砖上，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把布包往怀里又按了按，那布包上绣着的小兔子已经被扯得脱了线。

“住手！”

安云舒的喝声像块冰投入滚油。寸头少年愣了愣，转头看见穿白裙的姑娘站在巷口，眉眼间凝着霜，竟一时忘了动作。

旁边两个稍矮些的少年却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瘦高个吹了声口哨：“哪来的小姑娘？想英雄救美啊？”

话音未落，安云舒已经欺身而上。

她没学过什么花哨的招式，师门教的剑法讲究的是灵动迅疾，可此刻对付这些半大孩子，她只凭着一股护短的狠劲。

瘦高个伸手想来抓她的头发，她侧身避开的同时，手肘狠狠撞在对方肋骨上——那是她跟着锦囊中的武功秘籍学的防身术，专打软肋。

“嗷！”瘦高个疼得弓起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寸头少年反应过来，挥着拳头就往安云舒脸上抡。

她仰头避开，长发扫过对方手背，趁着他愣神的瞬间，屈起的膝盖精准顶在他小腹。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寸头少年闷哼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竹筐，烂菜叶滚了一地。

“我以为多大点本事呢，原来只是些花拳绣腿”

第三个少年看着最怯懦，却在这时抄起墙角的木棍，龇着牙往安云舒后心砸去。

小女孩吓得尖叫起来，安云舒只觉后颈一凉，正要回身，一道黑影比她更快——谢锦墨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腕翻转间，长剑尚未出鞘，剑柄却重重磕在木棍上。

“咔嚓”一声脆响，木棍从中间断成两截。少年握着半截木茬，呆愣愣看着谢锦墨。

月光恰好落在谢锦墨脸上，他平日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左手按着剑柄，右手还保持着挥击的姿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想干什么？”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让三个少年齐齐打了个寒颤。

寸头少年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个同伴就想往巷尾跑。

可谢锦墨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他长腿一伸，正踹在寸头少年膝弯，那少年“噗通”跪倒在地，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瘦高个想从旁边绕，却被谢锦墨伸手揪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往墙上掼去。

“砰”的一声，瘦高个后背撞在砖墙上，刚要哭喊，谢锦墨的脚已经踩在他脚踝上。

他没用力碾，却像座山压在那里，让对方动弹不得。最后那个握木棍的少年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直哆嗦，裤脚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安云舒这时才蹲下身，轻轻拨开女孩额前汗湿的碎发。女孩还在哭，却偷偷抬眼打量她，看见她白裙上沾了灰，忽然抽噎着说：“你的衣服脏了……”

“没事。”安云舒笑了笑，替她把布包重新背好，“姐姐你……家人知道吗？”

“他们不会管的”

盯着面前瘦弱的身影，安云舒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巷口传来谢锦墨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松开那几个少年，只冷冷看着他们：“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

他没说下去，但落在少年们身上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管用。三个少年连滚带爬地跑了，巷子里只剩下女孩的抽泣声，还有谢锦墨拂去衣袖灰尘的轻响。

安云舒牵着女孩的手走出巷子，看见谢锦墨正弯腰捡起地上的兔子灯，他用指尖轻轻抚平皱了的油纸，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芯。

“走吧，送她回家。”他把兔子灯递过来，灯光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暖黄，方才的戾气已荡然无存。安云舒接过灯，忽然发现他手背不知何时添了道划痕，大概是刚才撞翻竹筐时被碎瓷片划到的。

女孩仰着头，看着兔子灯重新亮起来的光晕，忽然小声说：“你们是神仙吗？”

安云舒忍不住笑出声，谢锦墨的嘴角也微微扬起。月光淌过青石板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是啊”

安云舒轻笑，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姐姐似乎比自己高不了多少

“姐姐你经常被欺负吗？”

“嗯”

安云舒突然停下脚步，将一块泛着暖意的符纸放入女孩手中。

“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把这个符纸撕了，我来保护你”

见女孩愣在原地，安云舒索性直接将符纸塞到了她的手中。

“谢谢”半晌，一道微弱的似蚊子的声音才响起。

兔子灯的光晕里，仿佛连晚风都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