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斜斜地落在嬿婉的眼睑上。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双眼，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直窜到后脑。她忍不住轻哼一声，抬手按住额角。

春婵的声音从床帐外传来，随即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纱帐被掀起一角，春婵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主子可算醒了，这都日上三竿了。"

嬿婉勉强撑起身子，接过醒酒汤小口啜饮。温热的汤药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苦涩。随着神志渐渐清明，昨夜的记忆碎片也开始在脑海中闪现……

金缕舫上……璟瑟公主的笑声……一杯接一杯的桂花酿……

"啊！"嬿婉突然惊呼一声，手中的碗差点打翻。她想起了自己站在船舫中央，甩着根本不存在的戏服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

春婵连忙接过碗："主子怎么了？可是汤药太烫？"

嬿婉没有回答，因为更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咬住金杯弯腰行礼的模样，拉着璟瑟公主非要她一起唱曲的荒唐，还有……还有……

"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是不是来过？"嬿婉声音颤抖，手指紧紧攥住锦被。

春婵面露难色："是的，主子。皇上和皇后娘娘听闻咱们金缕舫上热闹，特意过来看看，结果正巧看到主子您..."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正在表演《贵妃醉酒》。"

嬿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她竟然在万岁爷和皇后面前……天啊！她不仅唱戏，还咬了酒杯，还还差点跌倒被皇上扶住！！

"本宫死了算了..."嬿婉呻吟一声，整个人滑进被子里，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世上。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水声，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嬿婉僵住了，缓缓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看向屏风方向。

一双明黄色龙靴从屏风后踏出，接着是修长的手指正在整理袖口。弘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寝殿内，而且看起来刚刚洗漱完毕！

嬿婉倒抽一口冷气，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嗖"地缩回被子里，连头发丝都不敢露出来。被窝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臣妾参见万岁爷……臣妾……臣妾罪该万死……"

一阵轻笑声从被子外传来，接着她感觉床榻微微下沉，显然是弘历坐到了床边。

"现在知道害羞了？"弘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调侃，"昨晚咬酒杯的时候，朕看你大胆得很啊。"

被子里的小鼓包明显抖了一下。弘历眼中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扯了扯被子："出来吧，闷坏了朕可心疼！"

嬿婉死死拽着被子不肯松手："臣妾没脸见万岁...求万岁爷让臣妾就这样闷死算了……"

"胡说什么。"弘历稍稍用力，终于把被子拉开一角，露出嬿婉红得像熟虾般的脸蛋。她的发髻松散，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睛湿漉漉的，活像只做错事的小猫。

弘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现在知道怕了？昨晚是谁说要喝到天亮的？"

嬿婉眼睛瞪得更大了："臣妾……臣妾还说了这个？"

"不止呢。"弘历眼中闪着恶作剧般的光芒，"你还说要给朕唱全本《长生殿》，要不是朕拦着，你差点就要跳进西湖里'寻梅'去了。"

嬿婉发出一声小小的哀鸣，双手捂住脸："不，不，不……那肯定不是臣妾……"

弘历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得不像平日威严的帝王。他伸手将嬿婉连人带被搂进怀里："那还记得昨个夜里拉着朕要骑马吗？"

嬿婉听了一愣，脸色刷的红了！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如此……如此浪荡……

嬿婉从指缝里偷看弘历，见他打趣的看着自己，慢慢放下手，小声问道："万岁爷哄骗臣妾的对不对？"

"朕乃九五至尊，怎么可能骗你个小丫头！"弘历故意板起脸，却在看到她在吞咽了下口水时破功，捏起她的下巴，贴着耳边道"婉婉的马术可是越来越娴熟了！"

嬿婉的脸又红了，但这次眼中多了几分娇嗔："万岁爷……您，您好不正经……"

弘历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皇后本想来看你，朕说你今日怕是羞于见人，替你推了。"

"多谢万岁爷……"嬿婉感激地小声说，随即又想起什么，"璟瑟她……"

"那丫头高兴得很，说从未如此尽兴。"弘历摇摇头，"今早还特意来问朕，何时能再与你饮酒呢。"

嬿婉又把脸埋进了手掌里："臣妾再也不敢了..."

弘历笑着拉开她的手："好了，别羞了。朕已命人准备了清淡的早膳，你起来用些，对宿醉有好处。"

他说着站起身，却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你那个咬酒杯下腰的动作，是怎么做到的？朕看连宫里的舞姬都没这般柔韧。"

"万岁爷！"嬿婉羞得抓起枕头作势要扔，却在看到弘历挑眉的表情时慌忙放下，"臣妾……臣妾知错了……"

弘历终于大笑着离开，留下嬿婉一个人在床上羞恼交加。她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却忍不住也轻轻笑了起来。

春婵适时地走进来，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裳："主子，该起身了。皇上特意吩咐做了您爱吃的莲子羹呢。"

嬿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上的红晕未消，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或许……偶尔失态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这辈子，自己就要肆意的活着，才不枉自己重来一回……不是吗？

三月二十四，弘历下旨：

和敬公主璟瑟，晋封为固伦和敬公主，赐黄金千两，东珠十斛，锦缎百匹。于次年三月下嫁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念公主孝思纯笃，特准于京师设立公主府，携额驸居住京中，并赐玉牌一枚，可随时入宫觐见。

太后幼女恒媞，柔嘉成性，淑德含章，赐封号为柔淑，晋固伦柔淑长公主，赐庄园两座，明珠二十斛。于次年三月下嫁理藩院侍郎宗正，设长公主府于京中，可常入宫与太后母女相见，以慰慈怀。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好歹自己女儿也在京城，这比什么都强。

皇帝这一安排，既全了蒙古联姻之谊，又保全了两个公主不致远离膝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众人知道消息时嬿婉正和璟瑟在编花绳。嬿婉含笑点头："万岁爷是真的疼爱公主，最近可算是绞尽脑汁呢！那色布腾巴勒珠尔的画像我见过，年轻有为，又是科尔沁部嫡系，与公主正是良配。"

"胡说什么！"璟瑟抬手就要去打她，又脸红道："本公主可不在意这些！若能两情相爱更好……若不能，做到相敬如宾也是好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细如蚊呐，眼神飘向远处，不敢与嬿婉对视。

嬿婉望着璟瑟，恍惚记起上一世，这位骄傲的公主是如何在婚后日渐憔悴。那蒙古额驸不仅纳了好几房妾室，还因政治立场问题多次与公主争执，最后甚至闹到皇帝面前……

"嬿婉？"璟瑟疑惑地唤了一声，"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嬿婉猛然回神，掩饰性地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轻声道，"璟瑟，你可知为何皇上最终还是准许您在京设立公主府，而非随额驸远赴蒙古？"

"自然是皇阿玛疼我啦！当然，这其中可少不了你的功劳！我都记得呢！"璟瑟拉着嬿婉的手。

"这是其一。"嬿婉轻声道，"其二则是要让蒙古各部知道，即便嫁过去，您依然是大清的固伦公主，代表的是皇上的威严。"

璟瑟眉头微蹙："你是说..."

"我只是觉得，"嬿婉声音更轻了，几乎融入风中，"不妨偶尔让额驸记着您的身份。太过温顺，反倒让人忘了分寸。"

话一出口，嬿婉就后悔了。这等言论实在僭越，若传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璟瑟并未恼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忽然凑近，在嬿婉耳边低语，"其实额娘在这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公主下嫁，三分情意，七分威仪。"

嬿婉心头一松，看来皇后早已教导过女儿。她正欲开口，却听璟瑟又道：

"不过……"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若他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会真心相报。但若他敢负我……"她轻轻折断手中的花枝，"本公主也不是好惹的！"

阳光透过花枝，在璟瑟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一瞬间，嬿婉仿佛看到了皇后的几分风采。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嬿婉真心实意地说。这一世，有了皇帝的特别恩准，有了在京中的根基，璟瑟的结局定会有所不同！

璟瑟忽然挽住嬿婉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肩头："说来奇怪，这些本该是皇额娘教导我的话，如今你也来说与我听。"她声音低了下去，"嬿婉，真的谢谢你如此为我……"

嬿婉心头一软，轻轻拍了拍璟瑟的手："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嗯。"璟瑟重重点头，眼中泪光闪动，却又强自忍住，"你放心，本公主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倒是你……"她忽然转了话题，戳了戳嬿婉的脸颊，"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弟弟啊？"

"公主！"这下轮到嬿婉脸红了，"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两人笑作一团，惊飞了栖在桅杆上的水鸟。远处的宫女们看着这亲密无间的一幕，都不禁暗自诧异……从前骄纵的璟瑟公主，竟真的和令嫔娘娘如此交好了？

嬿婉笑过之后，心中却仍有一丝隐忧。她改变得了璟瑟的婚事安排，却改变不了那蒙古额驸的性子。上一世那人性格刚愎，又深受蒙古传统影响，对妻子多有轻视……

"今日怎么总是走神？"璟瑟歪着头看她。

嬿婉回过神来，决定再提点一句："璟瑟，臣妾听闻蒙古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男子对于女子多数……”

璟瑟面色一僵，随即冷哼一声："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本公主府里，容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看着璟瑟这副模样，嬿婉终于稍稍安心。是啊，这一世的璟瑟留在京城，有皇帝撑腰，有公主府倚仗，岂会如上一世那般忍气吞声？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璟瑟望着远处的水面，轻声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至少她们的婚姻，不必牵扯这么多算计。"

嬿婉默然。是啊，在这深宫之中，又有谁能真正随心所欲呢？即便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幸福。

"公主，"她最终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皇后娘娘、万岁爷还有我都会站在您身后的。"

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