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弘历猛然从榻上坐起，额头上冷汗涔涔。那双眼睛——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又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中被捞起，胸口的龙纹寝衣已被汗水浸透。

"万岁爷？"身旁的嬿婉立刻惊醒，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又做那个梦了？"

弘历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着锦被的一角，指节泛白。窗外，三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更显得寝殿内寂静得可怕。他闭上眼睛，那双眼睛却仿佛烙印在眼皮内侧，挥之不去——乌黑的瞳仁里盛满了冰冷与失望，那是青樱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已经五天了..."弘历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整整五天，朕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她的那双眼睛！"

嬿婉轻轻叹息，从床头的鎏金八宝铜壶中倒出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皇帝唇边。"万岁爷，喝口茶定定神。"

弘历机械地接过茶盏，却因手抖洒了大半在锦被上。他盯着那片渐渐扩散的水渍，恍惚间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在茶水的倒影中，在帷帐的褶皱里，无处不在。

"婉婉，她到底想干什么？"弘历突然抓住嬿婉的手腕，"朕受不了了，我已经听安吉的话稳住她了，可为什么她每日每夜都要折磨朕？"

嬿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温柔取代。"您最近太累了......"

"不，不是的。"弘历摇头，眼中布满血丝，"那双眼睛.......太可怕了！"

殿外传来进忠小心翼翼的询问声："万岁爷，可要传太医？"

"不必。"嬿婉代为回答，然后转向弘历，轻声道："万岁爷，不如请安吉大师入宫一观？"

弘历眉头紧锁。是了，找安吉。安吉当日说要朕稳住，可现在朕实在是稳不住了！

"传朕口谕，秘密召安吉入宫。"弘历终于说道，声音低沉，"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太后和青樱。"

"臣妾明白。"魏嬿婉点头，轻拍手掌唤来心腹宫女，低声嘱咐了几句。

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弘历却毫无睡意，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自登基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无助。那双眼睛仿佛一把利剑，刺穿了他作为帝王的所有威严与防备，直指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万岁爷，您该更衣了，早朝..."嬿婉轻声提醒。

"今日免朝。"弘历打断她，"就说朕...龙体违和......"

嬿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是，臣妾这就去安排。"

弘历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嬿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轻蹙眉。烛光下，皇帝的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九五之尊的威严。

"万岁爷，您弄疼臣妾了。"嬿婉柔声提醒，却并未强行抽回手。

弘历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力道，但仍旧不肯放手。他低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在她的发间，嗓音微哑：“……别走..."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朕...朕怕一闭眼，又看见她..."

嬿婉轻轻闭上眼，唇角含笑，柔柔应道：“臣妾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

烛火轻晃，映出两道相依的身影，在这深宫之中，竟也透出几分寻常夫妻的温情。

三日后，夜半更深，安吉秘密入宫。

雍和宫内，烛火幽微，弘历背对着门，负手而立，可他的身形却微微发颤，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安吉推门而入，抬眼一看，顿时面色大变——

只见弘历周身萦绕着的那股浓重的帝王紫气，竟纠缠着一团狰狞的黑雾，如毒蛇般撕咬缠绕，似要将他生生吞噬！

“陛下！”安吉快步上前，声音凝重，“当初贫僧曾告诫过，一定要稳，不可操之过急！您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这股力量爆发得如此猛烈？”

弘历猛地转身，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威仪？他一把抓住安吉的袈裟袖口，声音里竟透出一丝恐惧：“国师！你就别再打哑谜了！告诉朕，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安吉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目光如炬：“陛下，请把令妃娘娘叫来吧！”

弘历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叫嬿婉？此事与她何干？”

安吉神色肃然，缓缓道：“也许唯有令妃娘娘，才能助陛下稳住心神，压制此劫！”

弘历虽满腹疑惑，但见安吉神色凝重，不似玩笑，只得沉声唤道：“进忠！”

守在门外的进忠连忙躬身进来：“奴才在……”

“去，请令妃即刻过来。”弘历声音低沉，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要惊动任何人。”

夜色沉沉，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那团黑气仍在翻涌，似在等待着什么……

雍和宫内，烛影幽幽。

安吉见嬿婉踏入殿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令妃娘娘，又见面了！”

嬿婉微微一怔，随即福身道：“大师安好！”

三人围坐于地炕之上，炭火微暖，却驱不散殿内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

安吉缓缓捻动佛珠，目光沉静地看向弘历：“陛下，您曾经问贫僧，身负凤命之人是谁。如今，您可猜出了？”

弘历闻言，倏地转头望向身旁的嬿婉，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国师是说……嬿婉？”

安吉默然颔首。弘历眉头紧锁，追问道：“那国师今夜叫嬿婉来，究竟是何意？”

安吉的目光落在嬿婉身上，声音低沉而郑重：“令妃娘娘凤气充盈，即便被那黑气侵扰，亦能安然无恙。阴阳相生相克，若有娘娘的凤气相护，贫僧念经时，便能更容易助陛下祛除这邪祟纠缠。”

嬿婉闻言，睫毛轻颤，抬眸望向弘历，见他面色苍白，眼底隐有痛楚之色，不由心中一紧。她轻轻握住弘历的手，柔声道：“万岁爷，臣妾不怕！”

弘历反手将她纤细的手指攥入掌心，力道微微发紧。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安吉：“国师，对嬿婉没有任何害处吗？”

安吉闭目沉吟，手中佛珠不停：“无事，只需娘娘静坐于陛下身侧，无论发生何事，都莫要松手......”

殿外风声渐起，烛火摇曳，一场无声的较量，即将开始……

东方既白，晨光微熹。

殿内终于归于寂静，安吉低沉的诵经声也渐渐停歇。弘历浑身被汗水浸透，虚脱般靠在榻上，却仍紧紧攥着嬿婉的手。嬿婉面色苍白，眼底透着倦意，却始终不曾松开半分。

安吉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澄澈而深远："陛下，天命既定，那位本该坐满十五年凤位。纵使您贵为天子，也难违天道轮回......"

弘历指节发白，声音沙哑："国师，当真别无他法？"

安吉摇头："名位不过是虚名，其中运作，全凭陛下圣裁！"

弘历眸光一闪，忽然直起身："名不副实？"

安吉笑而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

嬿婉抬眸望向安吉："大师，本宫该如何自处？"

"娘娘只需做自己便好。"安吉合十行礼，眼中似有明悟之光。嬿婉心头一震，暗叹果然是得道高僧。

晨风拂过，安吉的身影如来时般悄然隐去。

弘历牵着嬿婉走到廊下，朝阳正跃出云海，洒下万道金光。他深深吸气："婉婉，准备好了吗？"

嬿婉回眸一笑，眼角眉梢尽是决然："既然逃不开，那便闯吧。臣妾陪着万岁爷！"

两人相视而笑，在这宿命的洪流中，他们终究成了彼此唯一的同路人。远处宫墙巍峨，而他们的身影在朝阳中渐渐拉长，仿佛要踏碎这一地光影。

承乾宫内，白蕊姬听闻圣旨后猛地将手中的霁蓝釉茶盏掷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宫人们纷纷跪地。"皇上这是要做什么？"她咬着牙道，"咱们嬿婉如今已是富察家嫡女，又最得圣心，凭什么让那个戴罪之人重登高位？"

意欢轻摇缂丝团扇的手微微一顿，蹙眉道："此事确实蹊跷。先前皇上明明..."话到此处突然噤声，与白蕊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这些年的冷落，真的如他们所说，是皇上对她的保护？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第二道圣旨如惊雷般炸响：青樱晋封皇贵妃！

慈宁宫内，太后手中的沉香木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皇帝这是要气死哀家不成？"太后当即命人传召弘历。待见到皇帝时，却见他面色铁青："皇额娘，青樱入宫最早，资历最深，当得起这个位分。"

"糊涂！"太后拍案而起，鎏金护甲在紫檀案几上划出几道细痕，"你可不要忘了她是谁的侄女...哀家绝不同意......"

"儿臣自有考量！"弘历突然提高声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皇额娘既已颐养天年，何必再过问这些琐事？继续含饴弄孙岂不快活？"话毕拂袖而去，留下太后怔在原地。

怀胎九月的固伦公主璟瑟听闻消息，顾不得身子沉重，乘着暖轿直闯养心殿。"皇阿玛！"她挺着肚子跪在殿中，"青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您难道都忘了吗？"

"放肆！"弘历厉声呵斥，龙案上的奏折被扫落在地，"后宫之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璟瑟突然面色煞白，捂着肚子滑倒在地。当夜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太医们进进出出，产房内惨叫不绝。

弘历在廊下来回踱步，指节捏得发白，心中将青樱咒骂了千万遍，却不得不继续这场戏码！

青樱对镜梳妆，惢心正为她戴上金累丝点翠皇贵妃朝冠。镜中人唇角扬起羞涩的笑意，眼中却闪着志得意满的光芒："我就知道...弘历哥哥这些年冷落我，都是为了保护我......"

“主儿，您可算苦尽甘来了.....”惢心真心为青樱高兴。只要主子高兴，说不定她和江与斌的事很快就有眉目了！

青樱听了这话却有些不高兴，嘟嘴道：“那有什么苦尽甘来，皇上为了本宫做的那些事，本宫只觉得甜蜜！”惢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整理皇贵妃的朝服和朝冠。

嬿婉倚窗而立，手中的定窑白瓷茶盏升起袅袅热气。窗外落叶纷飞，将她意味深长的神色掩映在氤氲水雾之中。

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