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第一次遇见江熠,是在大学图书馆的向日葵花架下。他蹲在那里捡掉落的花瓣,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处颗小小的痣,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
“帮我递下那本书?”他仰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片金盏花的碎屑。苏念递过《植物图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电流窜过似的缩回手,脸颊同时泛起红。
后来他们总在花架下碰面。江熠会带自己烤的向日葵饼干,苏念则把课堂笔记抄成两份,字迹娟秀地写着“江熠专属”。他是美术系的天才画手,她是中文系的安静姑娘,连图书馆管理员都知道,三楼靠窗的位置,永远坐着一对看夕阳的年轻人。
江熠的画展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幅油画: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裙摆沾着金粉,身后是漫到天际的晚霞。画框角落写着“我的念”,苏念站在画前,看江熠穿过人群朝她走来,手里捧着束新鲜的向日葵,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等画展结束,”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去普罗旺斯看真正的花田,好不好?”
变故是在深秋来的。表演系的林薇薇突然出现在江熠的画室,她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笑起来有对梨涡,手里总拿着江熠画的速写——那是他入学时为了赚生活费接的商稿。
“江熠,这幅画还没给我呢。”林薇薇的声音娇俏,自然地坐在他常坐的画凳上,拿起苏念送他的马克杯喝水。苏念站在门口,看着江熠皱着眉说“别乱碰”,却没把杯子从她手里拿回来。
之后林薇薇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会在江熠写生时,故意站在他的画框里;会在苏念送早餐时,笑着说“江熠今天想吃我带的三明治”;甚至在社团联展上,挽着江熠的胳膊接受采访,镜头扫过时,苏念看见江熠没有推开她。
“她只是……”江熠想解释,却被苏念打断。她指着他画架上未完成的画——原本该是她的位置,现在画着个模糊的红裙身影。
“江熠,向日葵是向着光的。”苏念把那本抄了两年的笔记放在桌上,“如果你的光变了,告诉我就好。”
那个冬天格外冷。苏念退掉了去普罗旺斯的机票,把江熠送的向日葵标本夹进旧书里。江熠来找过她三次,都被她关在宿舍门外。他不知道,林薇薇拿着他醉酒后说的“怀念以前”做文章,故意在他手机里发暧昧消息,又截图发给苏念。
直到次年春天,江熠在画室整理旧物时,发现苏念落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他某次生病时,她写的医嘱:“江熠要按时吃感冒药,不许熬夜画画,向日葵饼干在你抽屉第二层。”字迹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他画里的她。
他突然想起林薇薇某次脱口而出的“你以前从不喝这种廉价咖啡”——苏念送他的马克杯,明明是他说“最有生活气息”的宝贝。
江熠疯了似的冲出画室,在图书馆的向日葵花架下找到了苏念。她正蹲在那里,给新栽的幼苗浇水,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瘦。
“念念。”他声音发哑,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向日葵形状的银戒指,内侧刻着“江熠的念”,“我知道错了。”
他把林薇薇的算计和盘托出,从口袋里翻出聊天记录截图、林薇薇承认挑拨的录音,甚至找到当时在场的同学作证。苏念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想起他以前为了给她抢限量版画册,在书店排了整夜的队;想起他把她画进每一幅画的角落,说“这样你就永远在我身边”。
“江熠,”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向日葵的花期很长,但错过了浇水的时间,花会枯的。”
“我会重新浇水,”他握住她的手,把戒指轻轻套进去,大小刚刚好,“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浇,浇一辈子。”
那天的夕阳特别温柔,透过花架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江熠从背后抱住苏念,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像过去无数个傍晚那样。远处传来林薇薇被处分的消息,苏念却没回头——她知道,真正的光从来不会变,就像江熠腕骨上的痣,就像他画里永远向着她的向日葵。
后来有人问苏念,那段难熬的日子怎么过的。她指着窗外的花田,江熠正在那里写生,画里的女孩笑着挥手,身后的向日葵开得比往年更盛。
“你看,”苏念轻声说,“雨停了,花总会再开的。”
江熠的画展最终定在了第二年夏天,主题叫“逆光的向日葵”。
开展那天,苏念站在展厅入口,看着海报上那幅修改过的画:原本空白的花田尽头,多了个追着蝴蝶跑的小小身影,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她在花架下捡花瓣的样子。
“怕吗?”江熠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个三个月的小生命,孕检单被他像宝贝似的藏在画夹里。
苏念摇摇头,指尖划过他手腕上的红绳,绳子末端系着枚小小的向日葵吊坠,是她用第一次稿费买的。“只是没想到,你会把那些事画出来。”
展厅深处,挂着组特别的作品。第一幅是深秋的画室,红裙女孩举着手机笑得得意,画框角落用小字标着“谎言”;第二幅是冬夜的宿舍楼下,男生抱着向日葵站在雨里,睫毛上的水珠像碎钻,标着“错过”;最后一幅是春日的花架,两只交握的手戴着同款戒指,阳光透过花瓣落在手背上,标着“重逢”。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画这些。”江熠低头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我想告诉所有人,弄丢过一次的人,才更懂握紧的滋味。”
正说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谎言”那幅画前,突然红了眼眶。他是林薇薇的前男友,也是当初最早发现她挑拨离间的人,今天特意来画展,手里捧着束向日葵。
“江熠学长,”男生把花递给苏念,“对不起,当初我没早点说清楚。”
苏念接过花,笑着摇头:“都过去了。”她转头看向江熠,发现他正对着那幅“重逢”画发呆,嘴角却扬着浅浅的笑。
画展结束时,夕阳漫过落地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熠牵着苏念的手往外走,路过前台时,工作人员递来个信封,说是位匿名观众留下的。
拆开是张卡片,字迹娟秀,像林薇薇的笔迹:“原来向日葵从来不是向着太阳,是向着那个愿意为它弯腰浇水的人。”
苏念把卡片塞进江熠的口袋,抬头时撞见他眼里的光。晚风掀起她的裙摆,江熠突然蹲下身,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听着里面微弱的心跳声,像在听一朵花悄悄绽放的动静。
“他在说什么?”苏念笑着问。
“他说,”江熠抬头,眼里盛着漫天晚霞,“谢谢爸爸妈妈没放弃他的向日葵。”
那年秋天,他们去了普罗旺斯。花田里,江熠支起画架,画里的苏念穿着宽松的棉布裙,手里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是他想象中几年后的样子。风吹过花田,金色的波浪里,藏着他们错过的雨季,和往后漫长岁月里,再也不会松开的手。
后来苏念在随笔里写:“最好的爱情不是永远晴朗,是淋过雨的人,还愿意并肩等彩虹,是见过对方狼狈的样子,却依然觉得,他眼里的光,比所有向日葵都亮。”
江熠看到这段话时,正在给女儿画周岁照。照片里的小家伙攥着枚向日葵戒指,笑得露出两颗小牙,而苏念靠在他肩头,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戒指内侧的刻字在光里闪闪发亮——
“一生向阳,永不偏离。”
女儿江念一岁生日那天,他们在院子里种了棵向日葵。江熠拿着小铲子挖坑,苏念抱着女儿站在旁边,看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空中的蝴蝶,咯咯的笑声像撒了把糖。
“等她长大了,就知道这棵花是和她一起长的。”江熠拍了拍手上的土,从背后环住苏念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就像我们和那片花田一样。”
苏念低头,看女儿的小肉手攥着江熠的手指,指缝里还沾着刚摘的向日葵花瓣。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最温柔的画。
变故是在江念三岁那年。江熠接了个去外地采风的项目,要离开两个月。出发前一晚,他把女儿架在脖子上,在客厅里转圈,苏念坐在沙发上,看着父女俩笑,手里织着条向日葵图案的围巾。
“爸爸走了要听妈妈的话,”江熠把女儿放在地上,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回来给你带会转的向日葵风车。”
江念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抱住他的腿:“爸爸不要像上次那样,淋雨站在楼下哦。”
苏念和江熠都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原来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过往,孩子早已从他们偶尔的拌嘴和温柔的补偿里,窥到了零星碎片。
江熠走后,苏念每天带着女儿去院子里看向日葵。花已经长得比篱笆还高,硕大的花盘总朝着太阳的方向。江念会踮着脚数花瓣,数到第十朵就拍手:“爸爸今天会打电话啦!”
可到了第二个月,江熠的电话突然变得断断续续。有时刚说两句就断了线,有时苏念打过去,只有忙音。直到某天深夜,她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是采风当地的医院。
“江熠先生在山区写生时遇到了滑坡,”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腿骨骨折,需要手术……”
苏念握着电话的手在抖,江念被惊醒,揉着眼睛问:“妈妈,爸爸怎么了?”
她蹲下来抱住女儿,声音尽量平稳:“爸爸遇到点小麻烦,我们去接他回家好不好?”
赶到医院时,江熠正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上还有几道细小的划伤,看见她们,却先笑了:“吓到了吧?本来想给你们个惊喜的。”
苏念没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眼泪却掉了下来。江熠伸手擦掉她的泪,指腹带着点粗糙的茧子:“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就是……风车可能带不回来了。”
“谁要你的风车。”苏念吸了吸鼻子,把织了一半的围巾放在他枕边,“医生说要躺三个月,正好,我给你织完这条围巾。”
江念趴在床边,小手摸着爸爸打石膏的腿:“爸爸,你是不是像向日葵一样,被风吹倒了?”
江熠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是呀,但有妈妈和念念在,爸爸很快就能站起来,比向日葵还直。”
那段日子,苏念白天在医院照顾江熠,晚上抱着女儿在附近的旅馆住。江熠不能动,就教江念画画,父女俩趴在床上,用蜡笔涂满了整个素描本,画里全是向日葵,有的开在院子里,有的长在医院的窗台上,还有的,长在苏念织的围巾上。
出院那天,江熠拄着拐杖,苏念扶着他,江念举着幅画跑在前面,画上是三个手拉手的人,头顶有个大大的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们是一家人,像向日葵一样。”
院子里的向日葵已经结了籽,饱满的花盘沉甸甸地低着头。江熠靠在门框上,看苏念和女儿摘向日葵籽,阳光落在她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你看,”苏念回头冲他笑,手里捧着把金灿灿的籽,“我们的向日葵,结果了。”
江熠慢慢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像很多年前在花架下那样。远处传来江念欢呼的声音,她发现了一朵迟开的向日葵,正努力地朝着太阳的方向。
他忽然明白,所谓“先苦后甜”,从来不是苦尽了自然会甜,而是那些一起熬过苦的人,把彼此的温柔攒起来,酿成了比蜜还甜的日子。就像这棵向日葵,经历过风雨,才结出最饱满的籽。
后来江熠把那幅“我们是一家人”的画装了框,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每次朋友来做客,看到画都会笑,说这画比他任何一幅获奖作品都动人。
江熠总是笑着点头,然后看向在厨房忙碌的苏念,看她转身时,围裙上沾着的面粉,像极了当年她裙摆上的金粉。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们相视而笑的眼里,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江念上小学那年,学校要举办“我的家庭”主题画展。小姑娘把画架支在院子里,对着那棵已经长得比屋檐还高的向日葵琢磨了半天,突然转头问正在给花浇水的江熠:“爸爸,你和妈妈当年为什么会吵架呀?”
江熠手里的水壶顿了顿,阳光透过向日葵的叶片,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念正好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笑着走过来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因为你爸爸当年是个笨蛋呀。”
“才不是。”江熠佯装委屈,蹲下来和女儿平视,“是爸爸那时候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差点弄丢了最重要的人。”他指着画架上刚画的轮廓,“就像这向日葵,要是总盯着旁边的花看,就会忘了自己该朝着太阳。”
江念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在画纸上添了个小小的“坏蛋”角色——穿红裙子的简笔画小人,被一大丛向日葵围在中间,看起来有点可怜又有点滑稽。
画展那天,江熠推着苏念的轮椅(她前阵子崴了脚),江念举着画跑在最前面。他们的画被挂在展厅中央:背景是金色的花田,中间是手拉手的一家三口,左边歪歪扭扭写着“笨蛋爸爸”,右边写着“温柔妈妈”,最底下是“念念”,而角落里那个红裙子小人,手里捧着朵向日葵,旁边标着“她后来也找到了自己的太阳”。
“这是……”苏念看着那个小人,有些惊讶。
江念骄傲地挺起胸脯:“老师说,每个人都会犯错,改正了就还是好孩子。林薇薇姐姐上次来我们家送苹果,说她现在在学种花呢。”
原来上个月,林薇薇真的来过。她剪了短发,穿着简单的棉布裙,手里提着袋自己种的苹果,站在门口局促地说:“对不起,以前的事……”
江熠和苏念把她请进了屋。三个曾经针锋相对的人,坐在向日葵花架下喝了杯茶。林薇薇说自己退了学,回老家开了家小花店,“终于明白,抢来的阳光,养不活自己的花”。
此刻看着画里的红裙子小人,苏念忽然握住江熠的手,他的掌心还是和当年一样暖。原来时间真的会抚平很多东西,那些尖锐的刺,最终都长成了温柔的弧度。
画展结束后,一家三口在夕阳下慢慢走回家。江念蹦蹦跳跳地追着蝴蝶,江熠推着轮椅,苏念靠在他身上,看他手腕上的向日葵吊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你看,”苏念轻声说,“苦过之后的甜,好像更让人踏实。”
江熠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轮椅碾过铺满落叶的小路,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江念举着刚摘的向日葵跑回来,花瓣蹭到苏念的脸颊,带着阳光和花粉的香气。
“妈妈你看!这朵最大!”
苏念接过花,插在轮椅旁的玻璃瓶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向日葵的花盘朝着落日的方向,像在送别,又像在期待明天的朝阳。
很多年后,江念在整理父母遗物时,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钥匙是片风干的向日葵花瓣,打开后,里面有本泛黄的速写本,最后一页是江熠的字迹:
“我曾在雨季弄丢过我的向日葵,
是她自己把根扎得更深,
等我回头时,
发现她早已在原地,
开成了一片花海。”
旁边压着张苏念写的小纸条,字迹温柔:
“傻瓜,
向日葵从来不会离开太阳,
只是偶尔会被乌云挡住视线而已。”
窗外的阳光正好,江念看着院子里那棵依然繁茂的向日葵,忽然明白父母说的“先苦后甜”是什么意思——不是苦尽了就会甜,而是那些一起穿过风雨的人,会把彼此的影子,都种成往后岁月里,永不凋谢的阳光。
江念大学毕业那年,决定继承林薇薇的小花店。
签约那天,她特意回了趟老家。院子里的向日葵已经长成一片,最老的那棵树干粗壮,需要两人合抱,花盘每年都会结满饱满的籽,苏念和江熠总会把籽收起来,一部分留着当种子,一部分炒成瓜子,装在玻璃罐里,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真要去?”江熠帮她收拾行李,看着女儿把那本“我的家庭”画展获奖证书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花店的活儿可比画画累多了。”
“累才好呢。”江念笑着抱了抱父亲,他的头发已经有了白霜,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大半辈子的温柔,“妈说,你当年为了给她画向日葵,蹲在花田里晒脱了皮,不也觉得甜吗?”
苏念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把一块递到江熠手里:“让她去。年轻人总得有点自己想做的事,就像当年你非要学画画,我非要等你一样。”
江念的花店开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店名就叫“向日葵小筑”。开业那天,林薇薇特意从乡下赶来,她晒黑了些,手上带着泥土的痕迹,却笑得比当年在校园里更舒展。
“这是我培育的新品种,”她递给江念一盆矮向日葵,花瓣是淡淡的橘色,“叫‘念安’,送给你。”
江念把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看着林薇薇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父母说的话——有些人,走错了路,但只要愿意回头,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花期。
花店的生意渐渐好起来,江念在店里隔出一块小角落,摆了张画架,谁来买花,都可以免费画一张小像。有对老夫妻来买金婚纪念的向日葵,爷爷看着奶奶的画像,突然红了眼眶:“年轻时总吵架,老了才知道,拌嘴也是过日子的滋味。”
江念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退休后,真的去了普罗旺斯,在花田里住了大半年,寄回来的照片里,苏念穿着紫色的长裙,江熠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两人坐在薰衣草田里,背后是漫到天际的蓝。
“念念,”照片背面是苏念的字迹,“你看,向日葵就算到了国外,也知道跟着太阳跑。”
秋天的时候,江念去参加一个花卉交流会,遇到了个学植物学的男生,叫陈阳。他来买向日葵做标本,看着江念画的花田速写,突然说:“你画里的光,很像我奶奶种的那些向日葵。”
江念愣了愣,听他说起自己的奶奶——是位沉默的老太太,总在院子里种向日葵,说等一个人回来。直到老太太去世,陈阳才在她的日记里看到,年轻时她曾和一个画手相爱,后来因为误会分开,画手送她的向日葵种子,她种了一辈子。
“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画,”陈阳的声音很轻,“画里的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和你画的很像。”
江念的心猛地一跳,从手机里翻出父母年轻时的合照。陈阳看着照片,突然睁大了眼睛:“是她!我奶奶日记里的女孩,就是她!”
原来当年江熠在画展上展出的那幅《我的念》,被陈阳的爷爷买走了。他是位古董收藏家,一直知道画里的故事,却没敢告诉妻子——他正是当年在江熠画展上红了眼眶的男生,后来娶了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林薇薇,守着她的小花店,也守着一个迟来的道歉。
“我奶奶说,”陈阳递给江念一本日记,“有些花,错过了花期,就只能等来年再开,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江念把那盆“念安”摆在陈阳奶奶的墓前,看着墓碑上温和的笑容,忽然明白父母为什么总说“先苦后甜”。苦不是为了让你记住疼,而是为了让你懂得,甜来时,要牢牢抓住。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江熠和苏念来看江念。花店的玻璃窗上结着霜花,里面却暖融融的,摆满了各色的向日葵,有盆栽,有鲜切花,还有用干花做成的装饰画。
“你看,”苏念指着墙上的照片,那是江念新画的全家福:头发花白的父母坐在藤椅上,她站在中间,手里捧着盆向日葵,背景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这画比你爸当年那幅,多了点烟火气。”
江熠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今年新收的向日葵籽:“给你留的种子,春天种在店门口,让整条街都开满向日葵。”
雪越下越大,落在玻璃窗上,像撒了把糖霜。江念看着父母相视而笑的样子,突然想起那本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向日葵,从来不是永远朝着太阳,而是知道,就算遇到阴雨天,身边也有愿意为它撑伞的人。”
她拿起画笔,在新的画纸上,添了场落雪的向日葵花田。花田里,三个身影依偎在一起,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却盖不住眼里的光——那是岁月酿出的甜,比任何阳光都暖。
江念大学毕业那年,决定继承林薇薇的小花店。
签约那天,她特意回了趟老家。院子里的向日葵已经长成一片,最老的那棵树干粗壮,需要两人合抱,花盘每年都会结满饱满的籽,苏念和江熠总会把籽收起来,一部分留着当种子,一部分炒成瓜子,装在玻璃罐里,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真要去?”江熠帮她收拾行李,看着女儿把那本“我的家庭”画展获奖证书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花店的活儿可比画画累多了。”
“累才好呢。”江念笑着抱了抱父亲,他的头发已经有了白霜,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大半辈子的温柔,“妈说,你当年为了给她画向日葵,蹲在花田里晒脱了皮,不也觉得甜吗?”
苏念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把一块递到江熠手里:“让她去。年轻人总得有点自己想做的事,就像当年你非要学画画,我非要等你一样。”
江念的花店开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店名就叫“向日葵小筑”。开业那天,林薇薇特意从乡下赶来,她晒黑了些,手上带着泥土的痕迹,却笑得比当年在校园里更舒展。
“这是我培育的新品种,”她递给江念一盆矮向日葵,花瓣是淡淡的橘色,“叫‘念安’,送给你。”
江念把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看着林薇薇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父母说的话——有些人,走错了路,但只要愿意回头,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花期。
花店的生意渐渐好起来,江念在店里隔出一块小角落,摆了张画架,谁来买花,都可以免费画一张小像。有对老夫妻来买金婚纪念的向日葵,爷爷看着奶奶的画像,突然红了眼眶:“年轻时总吵架,老了才知道,拌嘴也是过日子的滋味。”
江念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退休后,真的去了普罗旺斯,在花田里住了大半年,寄回来的照片里,苏念穿着紫色的长裙,江熠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两人坐在薰衣草田里,背后是漫到天际的蓝。
“念念,”照片背面是苏念的字迹,“你看,向日葵就算到了国外,也知道跟着太阳跑。”
秋天的时候,江念去参加一个花卉交流会,遇到了个学植物学的男生,叫陈阳。他来买向日葵做标本,看着江念画的花田速写,突然说:“你画里的光,很像我奶奶种的那些向日葵。”
江念愣了愣,听他说起自己的奶奶——是位沉默的老太太,总在院子里种向日葵,说等一个人回来。直到老太太去世,陈阳才在她的日记里看到,年轻时她曾和一个画手相爱,后来因为误会分开,画手送她的向日葵种子,她种了一辈子。
“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画,”陈阳的声音很轻,“画里的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和你画的很像。”
江念的心猛地一跳,从手机里翻出父母年轻时的合照。陈阳看着照片,突然睁大了眼睛:“是她!我奶奶日记里的女孩,就是她!”
原来当年江熠在画展上展出的那幅《我的念》,被陈阳的爷爷买走了。他是位古董收藏家,一直知道画里的故事,却没敢告诉妻子——他正是当年在江熠画展上红了眼眶的男生,后来娶了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林薇薇,守着她的小花店,也守着一个迟来的道歉。
“我奶奶说,”陈阳递给江念一本日记,“有些花,错过了花期,就只能等来年再开,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江念把那盆“念安”摆在陈阳奶奶的墓前,看着墓碑上温和的笑容,忽然明白父母为什么总说“先苦后甜”。苦不是为了让你记住疼,而是为了让你懂得,甜来时,要牢牢抓住。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江熠和苏念来看江念。花店的玻璃窗上结着霜花,里面却暖融融的,摆满了各色的向日葵,有盆栽,有鲜切花,还有用干花做成的装饰画。
“你看,”苏念指着墙上的照片,那是江念新画的全家福:头发花白的父母坐在藤椅上,她站在中间,手里捧着盆向日葵,背景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这画比你爸当年那幅,多了点烟火气。”
江熠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今年新收的向日葵籽:“给你留的种子,春天种在店门口,让整条街都开满向日葵。”
雪越下越大,落在玻璃窗上,像撒了把糖霜。江念看着父母相视而笑的样子,突然想起那本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向日葵,从来不是永远朝着太阳,而是知道,就算遇到阴雨天,身边也有愿意为它撑伞的人。”
她拿起画笔,在新的画纸上,添了场落雪的向日葵花田。花田里,三个身影依偎在一起,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却盖不住眼里的光——那是岁月酿出的甜,比任何阳光都暖。
多年以后,江念的头发也染上了霜色,她坐在轮椅上,由孙女推着,再一次回到了那条开满向日葵的老巷。
花店的招牌已经换了新的,却依然写着“向日葵小筑”,字迹是孙女模仿江念的笔体写的,带着点稚嫩的认真。店门口的篱笆爬满了向日葵藤,金黄的花盘挤挤挨挨,把整面墙都染成了阳光的颜色,风一吹,就像一片摇晃的金海。
“太奶奶,你看,”小孙女指着墙角的一块石板,那里刻着三行小字,是江念当年亲手凿的,“这是曾太爷爷、曾太奶奶,还有你的名字呀。”
江念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着阳光的小酒窝。她想起很多年前,父母也是这样,牵着年幼的她,走在这片花田里。江熠会把她架在肩头,苏念则在一旁笑着提醒“慢点跑”,向日葵的花瓣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把不会融化的金粉。
那时她不懂,为什么父母总爱在阴雨天坐在花架下,看着向日葵出神。直到自己也经历了生活的风雨,才明白那些沉默里藏着的温柔——苦过的人,更懂得珍惜每一缕漏下来的阳光;错过的人,才更明白握紧的手,从来不是理所当然。
陈阳推着轮椅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束刚摘的向日葵,花瓣上还带着水汽。他的头发也白了,却依然像年轻时那样,笑起来有对浅浅的梨涡。“念念,该回家了。”他轻声说,像在对年轻时的她说话。
江念点点头,目光掠过花店的玻璃窗。里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是江熠晚年画的:穿白裙子的苏念站在向日葵花田里,身后是漫天的晚霞,江熠自己站在画的角落,手里举着支画笔,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画框下面,刻着一行字:“我的一生,都在画向日葵,其实是在画你。”
这幅画,后来成了“向日葵小筑”的镇店之宝。来买花的年轻人总会问,画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江念的孙女就会笑着说:“是真的呀,我曾太爷爷是个笨蛋画家,弄丢过我的曾太奶奶,后来花了一辈子,把她重新画回了自己的生命里。”
夕阳西下时,轮椅慢慢驶过巷口。江念回头,看见店门口的向日葵正齐刷刷地朝着落日的方向,花盘沉甸甸的,像在鞠躬,又像在送别。她忽然想起苏念临终前说的话:“你看这向日葵,多像我们啊,年轻时追着太阳跑,老了就低下头,把所有的甜,都藏在心里。”
风穿过花田,带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无数向日葵在轻轻摇晃。远处,小孙女正追着一只蝴蝶跑,她的白裙子在花田里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当年的苏念,也像极了当年的江念自己。
轮椅碾过满地的花瓣,发出沙沙的声响。江念握紧陈阳的手,他的掌心依然温暖,像握着一整个夏天的阳光。她知道,这片向日葵会一直开下去,就像那些关于爱与等待、苦涩与甘甜的故事,会被一代又一代的人,种在时光里,晒成永不褪色的金黄。
而那些藏在花田里的秘密——错过的雨季,重逢的阳光,争吵时的眼泪,和好后的拥抱,都会随着风,轻轻落在每个路过的人肩头,像一句温柔的提醒:
先苦后甜的意思,从来不是苦尽了就会甜,而是穿过风雨的人,会把彼此的影子,都酿成往后岁月里,最暖的糖。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江念的白发上,她笑了,像朵饱经风霜却依然向阳的向日葵。
作者:许念念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