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缺席

国庆长假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校园里四处可见拖着行李箱、带着家乡特产归来的学生。宿舍楼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喧闹，唯独我们302室，弥漫着一股异样的低气压。

夜劲枭的床铺空了。

不是假期结束后的暂时空置，而是彻彻底底、人去床空的状态。床单被褥被仔细地卷起收好，书桌干净得只剩下几本专业书孤零零地立着，他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深蓝色保温杯也不见了踪影。一种毫无预兆的抽离感，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

没有告别，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在我刚刚确认了自己那惊世骇俗、几乎将我灵魂撕裂的心意之后。

“枭哥呢？”我故作随意地问正在往衣柜里塞衣服的陆龙翔，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紧绷。

陆龙翔的动作顿了顿，拉上柜门，转过身，脸上是少有的正经：“请假了。家里有点急事，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大概要一周左右。”

“急事？”我追问，喉咙发干，“什么急事？严重吗？”

陆龙翔耸耸肩，拿起桌上的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和夜劲枭的聊天界面，只有寥寥几句：“他没细说，就说处理点家事，让我们别担心。你知道他那性子，不想说的，撬开他嘴也没用。”他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探究地扫过，嘴角又勾起那熟悉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怎么？几天不见，想他了？”

“滚蛋！”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抓起手边一个抱枕就砸过去，“谁想他！爱回不回！” 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涩。一周？整整七天？没有他的气息，没有他平静的目光，没有他偶尔递过来的早餐……这宿舍，这日子，该怎么熬？

陆龙翔精准地接住抱枕，嘿嘿一笑，像是看穿了我色厉内荏的伪装：“得，不想就不想。枭哥不在，哥罩着你！晚上带你出去透透气？新发现个场子，DJ贼带劲！”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的，我需要麻痹，需要喧嚣，需要任何能将我从这令人窒息的、充满夜劲枭无形烙印的空间里抽离的东西。酒精，音乐，人群的拥挤……什么都好。

“走！”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

于是，夜劲枭缺席的这一周，我的夜晚彻底被陆龙翔接管。我们穿梭在城市霓虹闪烁的丛林里，从一个场子喝到另一个场子。震耳欲聋的音乐暂时淹没了心底的空洞，酒精的灼热暂时熨帖了那份无处安放的焦躁。

陆龙翔是个绝佳的玩伴，他熟稔地周旋于各种场合，总能找到最热闹的位置，点最贵的酒，认识最多的人。我在他的带领下，仿佛又短暂地回到了那个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杨少”时代，只是这一次，钱包的干瘪时刻提醒着我现实的窘迫，而心底那份被酒精暂时压下去的、对某个人的思念，总会在狂欢的间隙，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悄然探头。

就在某个喧嚣依旧的夜晚，陆龙翔接了个电话，对着那头说了几句，然后冲我扬了扬下巴，笑容灿烂：“走，带你去见个人！”

我们打车离开喧嚣的酒吧区，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区。路灯昏黄，树影婆娑。在一家挂着温馨暖黄色招牌的咖啡馆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男孩，穿着干净的米白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身形清瘦。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容。皮肤白皙，鼻梁秀挺，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林间小鹿，此刻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我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笑起来时，脸颊上两个深深的、盛满了甜意的酒窝，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介绍一下，”陆龙翔自然地走过去，伸手揽住那男孩的肩膀，动作亲昵而坦荡，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带着点炫耀意味的温柔，“林屿，我男朋友。” 他又转向林屿，语气自然地介绍我，“屿屿，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宿舍的，杨恒瑞。”

“男朋友”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虽然早已知道陆龙翔的性向，但如此直观地、毫无遮掩地面对他的伴侣，面对他们之间流淌的那种自然而亲密的氛围，冲击力依旧巨大。我愣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反应。

“你好，杨恒瑞。”林屿的声音响起，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温柔柔的，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毫无攻击性的亲和力。他伸出手，笑容干净，“常听龙翔提起你。”

“呃……你好。”我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柔软的手掌，又飞快地收回。心跳得有些失序，不知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见家长”场面，还是因为林屿身上那种纯粹温和的气质，与陆龙翔的张扬形成了奇异的互补。

“屿屿是儿童摄影师，”陆龙翔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他低头看着林屿，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专门给小朋友拍照的，可厉害了，能把最闹腾的小魔王都哄得服服帖帖。”

林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微红，那笑容映着暖黄的灯光，格外动人：“别听他瞎说。就是喜欢小朋友，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那顿晚饭是在一家安静雅致的私房菜馆吃的。席间，陆龙翔和林屿的互动自然又亲密。陆龙翔会细心地给林屿夹他喜欢的菜，林屿则轻声细语地说着工作中遇到的趣事，讲到某个特别调皮的小朋友时，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深深。

陆龙翔就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噙着宠溺的笑，偶尔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他们的手在桌下自然地交握着。

我坐在对面，像个巨大的、格格不入的电灯泡。看着他们之间流淌的、无声胜有声的默契与爱意，看着陆龙翔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幸福和温柔，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我心底翻涌。震惊？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和隐约的羡慕。他们的感情如此真实，如此坦荡，像两颗相互吸引、彼此契合的星辰，在世俗的注视下，依旧坚定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林屿的温柔中和了陆龙翔的锋芒，而陆龙翔的保护欲又给了林屿满满的安全感。真的很搭，也很……养眼。原来，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真的可以是这样温暖美好的样子。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如果是他和林屿坐在一起……不，如果是他……和我……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饭后，陆龙翔开车送林屿回他租住的公寓楼下。在昏黄的路灯下，陆龙翔旁若无人地低头吻了吻林屿的额头，低声嘱咐着什么。林屿笑着点头，目光扫过我，带着善意的微笑挥手告别：“瑞瑞，下次再一起吃饭呀！”

车子重新汇入夜晚的车流。陆龙翔脸上的温柔尚未褪尽，嘴角还带着笑。车厢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气氛却有些微妙的沉默。

“怎么样？”陆龙翔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带着点调侃，又带着点认真，“我们家屿屿，是不是很好？”

我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嗯，很好。” 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林屿身上那种纯粹的、温和的、不带任何世俗偏见的光芒，让人无法不喜欢。

“所以啊，”陆龙翔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喜欢一个人，管他是男是女呢？自己觉得好，那就是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就像……某些人，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整天眼巴巴地看着，还非要跟自己较劲，跟自己过不去，啧……”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那意有所指的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在我身上，像探照灯一样让我无所遁形。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戳穿了最隐秘的心事，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反驳：“谁眼巴巴了！胡说八道！”

陆龙翔只是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但那笑声里的促狭和了然，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我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