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撞在铁皮房顶上，发出呜呜的哀鸣。陈砚把最后一块煤填进炉子里，橘红色的火光舔着煤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还烧？”林野的声音从铺位那边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裹着厚棉被坐起来，额前的碎发被压得乱糟糟，“省着点吧，下批补给还得等三天。”
陈砚没回头，伸手摸了摸暖气片，冰凉。“你昨天咳了半宿。”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外面的风雪卷走。
林野沉默了。这间临时搭建的观测站里，除了仪器的低鸣，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他们是半年前一起来到这片无人区的，一个负责记录冰川数据，一个研究冻土带生态，说是搭档，更像被风雪困住的孤岛。
林野的咳嗽是上个月开始的，起初只是偶尔几声，后来越来越重，尤其到了夜里，每一声都像卡在冰碴里，听得陈砚心头发紧。他偷偷翻了药箱，只剩几板过期的止咳片。
“我没事。”林野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今天去看看东边的采样点，冰层好像又薄了些。”
陈砚抬头时，正看见林野弯腰系鞋带，后腰的旧伤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这会儿大概是被寒气激着了，他动作顿了顿，指尖泛白。陈砚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在研究所的会议室里，林野穿着白大褂，指尖夹着笔在地图上圈画，说要去最北的冻土带找一种只在极寒中开花的植物。
“我跟你去。”陈砚抓起挂在墙上的冲锋衣，“今天风大，两个人有个照应。”
林野想反对，却在对上陈砚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那眼神很执拗，像冻土下扎得很深的根，平时看不出来，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不会松。
风雪比预想中更大，走在齐膝深的雪里，每一步都像在跟大地拔河。陈砚走在前面开路，后背很快积了一层雪，林野跟在后面，咳嗽声被风声撕得支离破碎。
“歇会儿。”陈砚突然停住，转身从背包里翻出保温壶，拧开时冒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喝点热水。”
林野接过水壶，指尖碰到陈砚的手，冰凉。他愣了愣，把水壶递回去：“你也喝。”
两只手在风雪里碰了一下，又像触电般分开。陈砚低头喝水时，看见林野的耳尖红了，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采样点的冰层果然薄了不少，林野蹲下身，用冰镐敲下一小块样本，放进保温箱里。他的动作很慢，脸色苍白得像雪，陈砚站在他身后，看见他脖颈处的皮肤被冻得发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林野突然脚下一滑，陈砚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两人一起摔在雪地里。雪灌进衣领，刺骨的冷，林野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喘：“陈砚，你说我们像不像两只困在这儿的熊？”
陈砚没笑，他伸手擦掉林野脸上的雪，指尖擦过他的颧骨，那里烫得惊人。“你发烧了。”
林野的笑声停了，他望着陈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漫天风雪，还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自己。“可能吧。”他轻声说，“其实……我找的那种花，据说就在这附近。”
陈砚愣住。
“叫冰棱花，”林野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只在冻土深处扎根，要等整整十年才开花，花期只有一天。他们都说这地方太偏，不可能有，可我总觉得……”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陈砚把他扶起来，半抱半搀地往回走。风还在吼，可怀里人的体温烫得吓人，陈砚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冰川消融的数据、关于冻土带的研究，都没怀里这个人重要。
回到观测站时，林野已经烧得迷迷糊糊。陈砚把他安置在自己的铺位上，盖上两床棉被，又把所有能找到的暖水袋都灌了热水，塞进他怀里、脚边。
炉火被烧得旺旺的，陈砚守在旁边，听着林野滚烫的呼吸声。他想起林野说的冰棱花，十年扎根，一天花期，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处境，在这片荒芜的冻土上，把彼此当成唯一的热源。
不知过了多久，林野的呼吸渐渐平稳。陈砚趴在床边睡着了，梦里全是白茫茫的雪，雪地里有一朵小小的花，顶着冰碴，倔强地开着。
醒来时，炉火已经弱了下去，陈砚刚要起身添煤，手却被轻轻攥住。林野醒了，眼睛亮得惊人，正望着他。
“陈砚，”林野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清晰了许多，“你说，我们算不算……冻土下的花？”
陈砚看着他，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慢慢点了点头。
炉火又重新旺了起来，橘红色的光映着两人交握的手，在冰冷的观测站里，开出了一朵无声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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