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雾霭时,竹屋的门槛上多了道浅浅的血痕。
像被什么东西拖拽过,暗红色的印记从竹林一直延伸到门口,在青石板上洇开细小的纹路,细看竟与阿玄昨夜在地上画的阵纹有几分相似。
“是黑风谷的方向来的。” 云松握着剑,指尖划过血痕,脸色凝重,“血里带着魔气,是墨渊的人故意留下的标记。”
苏苓蹲下身,用银针沾了点血,银针瞬间变黑:“淬了腐心散,中者三日之内灵脉会被腐蚀,变成行尸走肉——是用来引我们去黑风谷的诱饵。”
阿玄站在念尘身后,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目光落在血痕上,眼神忽明忽暗。他的指尖在袖中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清玄辨认剧毒时的习惯性动作——腐心散的配方,就记在青崖秘录的下册,书页边缘还沾着他当年试毒时留下的褐色痕迹。
“别碰。” 念尘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他拉着阿玄后退一步,避开那道血痕,“烧了它。”
云松立刻祭出火焰符,蓝色的火苗舔舐着血痕,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臭,像烧着了陈年的腐木。阿玄在火光中瑟缩了一下,忽然捂住头,低低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 念尘立刻扶住他。
阿玄的额头沁出冷汗,眼神涣散:“头……疼……” 他的目光越过火焰,落在竹林深处,那里的雾气不知何时散去了些,露出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碑上刻着模糊的符文,与玉梳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秦老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后山的无字碑吗?怎么移到这里来了?”
念尘的心猛地一沉。无字碑是青崖山的禁地,据说下面镇压着上古邪祟,清玄当年布下的阵法核心,就在碑底。它怎么会自己移到竹林边缘?
“阿玄,别看。” 念尘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眼皮,“我们回屋。”
阿玄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虚弱的人,声音发颤却清晰:“碑……下面……有东西……”
是清玄的声音!冷冽,带着洞悉,像冰棱划破浓雾。念尘的指尖僵住,他能感觉到阿玄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争夺这具躯体,一个怯懦依赖,一个清冷锐利。
“阿玄?” 念尘试探着轻唤。
阿玄的身体猛地一松,眼神重新变得茫然,他看着念尘,眼里蓄满了泪水,像个迷路的孩子:“念尘……我怕……”
是阿玄的声音。
念尘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他抱起阿玄往竹屋走,经过无字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碑上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像被血浸透的朱砂——与黑风谷祭坛的血纹,一模一样。
进了竹屋,念尘把阿玄放在竹床上,转身想去拿安神茶,却被阿玄拉住了手。
“玉梳……” 阿玄的声音很轻,像梦呓,“松树……下面……”
念尘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怎么会知道玉梳?
他低头看着阿玄,阿玄的眼神依旧茫然,像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可指尖却准确地指向窗外的老松树。念尘忽然想起昨夜在松树洞前听到的低呼,想起阿玄无声吐出的“墨渊”二字——或许,他的“遗忘”,从来都不彻底。
“什么玉梳?” 念尘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你见过?”
阿玄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手指在床板上画着梳齿的形状:“这个……能锁……”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就皱起眉,像是忘了要说什么,只是反复画着梳齿。
念尘看着他画的形状,与松树洞里的玉梳分毫不差。他忽然明白,秦老者说的没错——阿玄的潜意识里,藏着完整的清玄。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像埋在冰层下的河流,看似静止,实则从未停止流动。
午后,山雾又起,比清晨更浓,带着若有若无的钟声,从黑风谷的方向传来。
“是丧魂钟。” 秦老者拄着竹杖,竹杖头的灵芝雕纹亮得刺眼,“墨渊在催动祭坛了,每敲一声,就有一个祭品的生魂被抽走,用来稳固阵眼。”
钟声敲到第三下时,阿玄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神清明,嘴角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与清玄如出一辙。他看向念尘,声音清冷:“玉梳呢?”
念尘的呼吸一滞。
“师父?”
清玄——或者说,暂时夺回身体主导权的清玄,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掀开被子下床,脚步稳健地走向门口。他的指尖划过门框上的刻痕,那是念尘小时候测量身高的标记,从脚踝一直到肩头,密密麻麻的划痕记录着年月。
“你长高了。” 清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转身看向念尘,眸色复杂,“比我离开时,高了一个头。”
“师父……” 念尘的喉咙发紧,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清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你……记起来了?”
清玄没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动作与多年前在松树下一模一样:“玉梳在松树洞第三层暗格里,里面藏着阵眼的钥匙。”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念尘紧握的拳头上,“别害怕,念尘。该面对的,躲不掉。”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晃了晃,眼神重新变得茫然,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困惑地皱起眉:“我……怎么站在这里?”
念尘一把扶住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刚才的短暂清醒,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惊雷,劈开了他用温柔和偏执筑起的壁垒——师父知道他的恐惧,知道他的逃避,却还是选择把“钥匙”交到他手里。
“你说要去看月心草。” 念尘迅速稳住心神,帮他理了理衣襟,声音尽量自然,“幼苗长了新叶。”
阿玄“哦”了一声,顺从地跟着他往药圃走,路过无字碑时,却又停住脚步,指着碑底:“这里……要放血……” 声音不大,却清晰,是清玄布阵时的最后一道工序——以阵主心头血为引,加固封印。
念尘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所有的伏笔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月心草下的金光,地上的阵纹,老松柴上的“玄”字,无字碑的移动,甚至阿玄无意识的话语……都是清玄留下的线索,引导着他们走向阵眼,走向最终的对决。
而他,一直试图把阿玄藏在温柔的壳里,却不知这壳早已被师父亲手凿开了缝隙。
钟声敲到第七下时,雾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像无数人在同时哀嚎。阿玄捂住耳朵,往念尘怀里缩,身体冰凉。
念尘抱着他,抬头看向黑风谷的方向,那里的红光越来越亮,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生疼。他低头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阿玄,又想起清玄那句“该面对的,躲不掉”,终于下定了决心。
“云松师兄,” 念尘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备好法器,我们去黑风谷。”
阿玄在他怀里抖了抖,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依赖:“念尘……不去……”
念尘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安抚,也像告别:“别怕,我带你回家。”
这一次,是真的回家——回到青崖山的核心,回到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抱着阿玄往竹林外走,云松和苏苓跟在后面,秦老者拄着竹杖,灵芝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无字碑在雾中沉默地矗立,碑上的符文红光闪烁,像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念尘的指尖触到怀里的木盒,里面的白发依旧发烫,与阿玄脖颈处的阵纹遥相呼应。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墨渊的祭坛在等着他们,清玄的记忆在等着苏醒,而他藏在温柔里的偏执,或许也该见见光了。
但他不怕了。
因为怀里的人,无论是阿玄还是清玄,都是他要守护的归宿。
雾更浓了,钟声还在继续,敲打着青崖山的每一寸土地,也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而远处的黑风谷,祭坛的红光已染红了半边天,像一张张开的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