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进门那天,苏喻正坐在书房里翻一本旧相册。听见楼下张妈的声音,他的指尖在母亲笑盈盈的照片上顿了顿——那是她还没生病时,在院子里摘桂花的样子,阳光落在发梢上,像撒了层金粉。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苏喻后颈上。他没回头,听见陈欢说:“阿喻在忙吗?我带哥哥和妹妹来打个招呼。”她的声音比录音里听起来温和,带着点刻意放软的调子。
苏澜先走进来,个子已经比苏喻高半个头,alpha的信息素带着点清冽的松木味,不太浓,却像在无声地宣告领地。他扫了眼桌上的相册,没说话。苏念跟在后面,攥着陈欢的衣角,omega的甜香混着楼下刚沏的龙井味飘过来,她小声说:“哥哥好。”
苏喻合上山相册,抬眼时正好对上陈欢的目光。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纹——苏喻的母亲以前也有一件类似的,后来病着穿不上,就收在了樟木箱最底下。
“不用这么客气。”苏喻指了指门口,“书房不是待客的地方,张妈应该在准备点心。”
苏澜眉峰挑了下,刚要开口,被陈欢用眼神制止了。她笑了笑:“那我们不打扰你看书。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们。”
一家人?苏喻差点被这三个字噎住。母亲的骨灰还摆在客厅的供桌上,他们就敢在这屋子里说“一家人”。
他们走后,苏喻把相册锁进抽屉,摸到里面那张皱巴巴的复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那是他刚穿越过来时,凭着记忆画下来的。纸边已经磨得起毛,就像他总也忘不掉的那个小县城的夏夜。
楼下传来苏念的笑声,很清脆。苏喻走到窗边,看见她正指着院子里的石榴树问陈欢什么,陈欢弯腰给她摘了个青石榴。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们身上,倒真有几分像画报里的画面。
但苏喻知道,这画面是偷来的。就像陈欢身上的旗袍,苏澜身上的松木味,还有他们此刻踏在苏家地板上的脚印——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这些都清理干净。
抽屉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舅舅发来的消息:“需要帮忙就说,别硬扛。”苏喻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回了个“好”。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石榴叶的涩味。苏喻还没分化,不过没关系,alpha强势、omega柔弱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于他来说,做事只用脑子。
他捏起一颗石榴籽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闻到自己身上飘来点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是Alpha的冷冽,也不是Omega的甜软,倒像晒透了的旧书纸,混着点窗外石榴叶的涩味。这是身体里那股没分化的气息第一次这么清晰,大概是刚才情绪波动引起来的。
苏念跑下楼的脚步声还没完全消失,楼下就传来陈欢刻意放柔的声音:“念念,他收了吗?”接着是苏念含混的应答,听不清说什么,只隐约听见苏澜“嗤”了一声,大概又在说她“没出息”。
苏喻把石榴盘往旁边推了推,走到书桌前翻开课本。其实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总在想舅舅的消息——苏铭洲今晚回来,十有八九是要给陈欢她们“正名”的。母亲走了还不到半年,他就急着把这家人塞进苏家,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留。
指尖在书页上划到“复旦大学”四个字,那是他之前用铅笔写的,笔迹已经淡了,像快要褪色的旧梦。穿越到这个世界十五年,苏喻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小县城的夏夜,爸妈举着录取通知书在路灯下转圈,妹妹拽着他的袖子喊“哥哥要去上海啦”。那时从没想过,“未来”会以这样的方式铺展开。
楼下的挂钟敲了七下,张妈开始在厨房忙活,锅碗瓢盆的声音撞在走廊里,显得格外热闹。苏喻起身走到窗边,看见陈欢正指挥着张妈往冰箱里塞东西——一篮新鲜的草莓,是苏念爱吃的;还有几瓶冰镇可乐,苏澜刚才在楼下念叨过。她们像早就摸清了这个家的规矩,连谁爱吃什么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有苏喻母亲的喜好,好像快被所有人忘了。她以前总说冰箱里要放桂花糕,说清晨配白粥最香;还说夏天不用喝冰镇饮料,煮点绿豆汤晾着更舒服。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舅舅发来的:“你爸已经到小区门口了,我在对面茶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后面还加了句,“别硬碰硬,你还没分化,注意控制情绪。”
苏喻回了个“好”,指尖在“没分化”三个字上顿了顿。这个世界总把“分化”当成人的标签,Alpha就该强势,Omega就该柔和,连没分化的人都要被打上“不稳定”“没定性”的印记。可他知道,能不能守住东西,从来和分化成什么无关。
楼下传来开门声,接着是父亲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些:“陈欢,孩子们都安顿好了?”
“早都妥当了,就等你回来呢。”陈欢笑着应答,“澜澜念叨好几天,说要跟你聊聊学校的事。”
苏喻走到书房门口,听见苏澜刻意放低的声音:“爸,阿喻还没分化,我想转到他的学校去照顾一下他。”
“好啊,你有这个心是好的,爸爸明天就给你们安排,念念也一起去。”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是苏喻很少听到的温和。
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下,有点闷。苏喻转身回书桌前坐下,摸到抽屉里那张画的录取通知书。纸边已经磨得起毛,就像他总也忘不掉的那个小县城的夏天。
这时,门口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比刚才苏念来的时候更轻。苏喻抬头,看见苏念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颗草莓,指尖红红的。
“爸爸让我给你送的。”她把草莓往苏喻面前递了递,Omega的甜香飘过来,像刚化开的蜂蜜,“他说……说你要是喜欢,冰箱里还有很多。”
苏喻看着她手里的草莓,又想起母亲的桂花糕。原来一个家的口味,真的会被人悄悄换掉。
“不用了。”苏喻指了指桌上的石榴,“这个还没吃完。”
苏念没走,捏着草莓站在原地,小声说:“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但我妈妈说,只要我们好好的,你总有一天会接受的。”她顿了顿,眼睛里有点水光,“其实我也不想来这儿的,以前住的地方有棵老槐树,我能在树下捡到槐花做香包。”
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地上的石榴籽。苏喻忽然想起贵州老家院墙上的牵牛花,也是这样,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说些心事。
“香包好闻吗?”他问。
苏念愣了下,然后用力点头:“好闻!像晒干的阳光。”
“那以后有空,你可以做一个。”苏喻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坐会儿吧,等下吃饭了再下去。”
苏念眼睛亮了,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边上,把草莓放在石榴盘旁边,像在摆什么宝贝。她身上的甜香混着苏喻身上的旧书味,竟意外地不冲突。
楼下传来爸爸喊“吃饭”的声音,苏念慌忙站起来:“我该下去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草莓,“那个……你要是想吃了,就告诉我,我再给你洗。”
苏喻没说话,看着她跑下楼的背影,发梢上还沾着点厨房飘来的油烟味。
抽屉里的手机又震了震,舅舅大概还在担心。苏喻回了句“没事”,然后把那颗草莓放进嘴里。
有点酸,也有点甜。像这个还没分化的自己,像这个突然闯进陌生人的家,像所有悬而未决的明天。
但没关系。游戏才刚开始,而他有的是时间等——等自己分化出清晰的模样,等把属于母亲的东西一一拿回来,也等这颗突然闯进生活的草莓,慢慢显露出它真正的味道。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苏喻知道,父亲今晚的饭桌上肯定有场“鸿门宴”,但现在手里有没吃完的石榴,口袋里有舅舅的消息,还有个愿意跟他讲槐花的小姑娘。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