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暗涌

下楼时，餐厅的灯已经亮了。水晶吊灯的光漫在红木餐桌上，刚端来的绿豆汤被映得泛着清透的光泽——是张妈偷偷留的，她总记得乔晚从前的规矩。

陈欢正给苏铭洲布菜，夹了块红烧排骨到他碗里：“老苏你尝尝，澜澜说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做法。”苏澜坐在旁边，指尖在玻璃杯沿转了转，目光扫过我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

“阿喻来了？”苏铭洲抬头看苏喻，语气比平时缓和些，“快坐，陈阿姨特意让厨房给你炖了汤。”

苏喻没看那碗飘着当归味的汤——乔晚以前从不许苏喻碰这些，说小孩喝多了容易上火。拉开椅子时，手腕不小心撞在桌角，苏念“呀”了一声，伸手想扶又猛地缩回去，像只受惊的小鹿。

“吃饭吧。”苏喻坐下，先舀了勺绿豆汤。清甜的凉意滑进喉咙时，听见苏铭洲清了清嗓子：“有件事跟你说下，你陈欢阿姨以后就正式住家里了，澜澜和念念也转去你的学校，互相有个照应。”

陈欢立刻接话，笑意温和：“阿喻要是觉得不方便，我让澜澜他们住校也行，主要是你爸爸总担心你一个人……”

“不用。”苏喻放下勺子，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轻响，“随便，我无所谓。”

苏澜嗤笑一声：“装什么？我们住进来你不高兴，直说就是。”

“澜澜！”陈欢瞪他一眼，又转向我，“别往心里去，他就是性子直。”

苏喻没接话，只望着爸爸。苏铭洲避开苏喻的目光，夹了块桂花糕到陈欢碗里——那是张妈按乔晚的方子做的，从前她总说太甜，碰都不碰。

“对了，”苏铭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下周末是你妈妈的忌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陈欢立刻点头：“我准备了她以前爱吃的茉莉花，听说放在墓前能安神。”

苏喻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只有他知道妈妈最不喜欢茉莉花，她说那香味太冲，不如桂花清润。这个细节，爸爸大概早就忘了。

“不用。”苏喻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桌上的人都听见，“我和舅舅去就好。”

苏铭洲的脸色沉了沉：“阿喻，怎么说话呢？陈阿姨也是一片心意。”

“我想妈妈不需要。”苏喻舀了一勺绿豆汤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把话摊开，“陈阿姨好不容易才进了苏家，还是管好自己吧。”

苏铭洲显然更不高兴了，却不好发作，只冷不丁丢出一句：“阿喻，好好吃饭。”

那顿饭后面吃得很安静。苏澜没再说话，陈欢偶尔给苏铭洲夹菜，目光却总往苏喻这边飘。苏念小口扒着饭，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像在确认我有没有真的生气。

放下筷子时，瓷碗与桌面轻碰的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苏喻起身时，苏念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碗里，她慌忙去捡，耳根红得像刚摘的草莓。

“我吃好了。”苏喻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楼梯。红木楼梯的台阶被踩得发润，第五级台阶边缘有块浅痕——那是小时候骑滑板车摔的，妈妈当时蹲在这儿给我贴创可贴，桂花落在她发上都没察觉。

刚走到二楼转角，就听见苏喻压抑的声音：“你看看他这态度！”接着是陈欢温软的劝慰：“孩子心里有坎，急不来的。”苏澜哼了一声：“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书房的门没关严，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窗帘一角。我推开门时，正看见月光落在书桌的相框上——那是妈妈抱着在石榴树下拍的，她发梢别着朵桂花，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

拉开抽屉时发出轻响，那张复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还躺在里面。纸边的毛絮又磨掉些，铅笔写的校名淡得快要看不见了。苏喻用指尖描了描“复旦大学”四个字，忽然想起穿越过来的第一个秋天，妈妈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在描红本上写名字。

正发着呆，抽屉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还以为是舅舅，点开才发现，舅舅十分钟前确实发过消息，而刚响的是这世界里他的好兄弟陆时衍发来的。

“阿喻，下周你妈妈忌日我们还去吗？”

“你想去？”苏喻在键盘上快速打下这几个字。点击发送后本想关手机睡觉，对面却秒回。

“决定权在你，如果你想去，我陪你。”看着屏幕上的字，我不由笑了笑——他总是这样，带着点天真的认真。

“不去了，你忙你的吧。”

当初妈妈刚去世时，他情绪一直没缓过来。跟着爸爸去祭拜后，鬼使神差地拉着这唯一的好兄弟，到妈妈墓前聊了很久。久而久之，倒成了习惯。

“那好吧！早点休息，明天见。”

看着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我叹了口气。抬眼看看时间，的确不早了。

关掉手机时，指腹蹭过冰凉的屏幕。窗外的月光又爬高些，把书桌前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没处去的尾巴。

抽屉里的旧相册露出一角，妈妈的笑还停留在摘桂花的那个午后。我忽然想起去年忌日，陆时衍抱着两罐冰镇可乐蹲在墓前，跟妈妈絮絮叨叨讲我们班篮球赛赢了多少分。他说“阿姨你放心，阿喻要是被人欺负，我第一个冲上去”，阳光晒得他鼻尖冒汗，可乐罐上的水珠滴在草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那时候爸爸还会红着眼眶给妈妈摆桂花糕，张妈炖的绿豆汤里，总卧着两颗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