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立在分舵废墟最高处的断墙上,晨风卷起他衣摆,露出腰间那半截未及收整的黑布——那是从林家祠堂神龛上扯下的残幡。
风里带着焦木与湿土的气息,拂过他颈侧时,像有无数细针轻刺,那是昨夜大火余烬未散的灼热余波。
心口处忽有热流翻涌,他伸手按住,能隔着布料摸到一道极浅的刀形凸起,正是斩神刀隐入心海前留下的印记。
指尖触到那凸起时,皮肤下仿佛有微弱电流窜过,灼得他掌心发麻。
“叮——当前反派值1900/2000,距离升级差100点。”系统音在识海炸响时,他正望着分舵残垣后那座新堆的土包——昨夜他亲手埋了白婆婆的骸骨,那具被太玄弟子抽干精血的老尸,临终前攥着他衣角说“帮阿萝找亲娘”的模样,此刻还烙在他视网膜上。
风掠过坟头新土,扬起几缕灰白草屑,落进他半眯的眼角,带来一丝涩痛。
林霄垂眸看向掌心,那里还留着前日融合黑铁时被划破的细痕,血珠已凝成暗红的痂。
他忽然低笑一声,指腹蹭过那道痂,像在摩挲某种精密的齿轮——皮肤与痂壳摩擦的细微刺痒,让他想起锻刀时铁屑嵌进掌纹的触感。
“血洗分舵?太玄要的是我滥杀无辜的把柄,我偏要他们自己烧干净。”
“公子。”
阿萝的声音从墙下传来,带着清晨的凉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十四岁的少女裹着他前日从流民那里换的粗布短打,发梢还沾着草屑,却把怀里的陶瓮抱得极紧——里面装着混了蜂蜜的粟米粥,是老村正天没亮就起来熬的。
陶瓮外壁温热,蒸腾的雾气在她冻红的鼻尖前凝成白痕。
她仰着头,眼尾还留着昨夜替他抄地图时蹭的墨渍,声音清亮却微微发颤:“我按照您说的,去西市茶棚把‘升仙药库’的话传给了王屠户家的小子。他今早挑着猪下水去邻村,一路都在跟人嚼舌头。”
林霄跳下来,靴底踩碎一块焦砖,尘屑簌簌飞起。
接过陶瓮时,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指尖——那寒意像冰针扎进皮肤,又迅速被陶瓮的暖意融化。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手,又硬撑着抬头:“我、我还去了破庙,把话讲给最会说评书的张老汉听。他说……他说等会去城门口说《太玄秘藏》的故事,能招百八十号人。”
“做得好。”林霄摸出块烤得焦脆的枣糕塞给她——这是老村正藏在灶膛里的,说是留着给阿萝补身子。
枣糕外皮焦香,内里还带着温热的甜糯,少女眼睛亮了亮,却只咬了一小口,就把剩下的揣进怀里:“黑面郎叔还没吃东西,他伤口又渗血了……”
墙根下的破庙里传来动静。
黑面郎掀开门帘出来,腰间那柄缺口的雁翎刀用粗麻缠着,刀鞘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他比三日前来时更瘦了,左胸的绷带被血浸透,却仍挺直腰板:“林兄弟,我去地牢守着。”
林霄注意到他攥刀的指节发白,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像要裂开。
这刀客前日醉酒时说过,他妹妹是太玄分舵的“药引”——上个月被执事赵无涯以“妖邪附体”为由,活生生剜了丹田里的精元炼药。
此刻黑面郎眼底的血丝像蛛网,声音却稳得像块铁:“我盯着地牢入口,要是赵无涯那狗东西敢跑,我劈了他喂野狗。”
林霄没说话,指尖在袖中轻弹。
一张绘着青面鬼纹的符纸无声贴在雁翎刀的缠麻上——这是他用白婆婆残魂炼的“心魔引”,能引动黑面郎对妹妹的执念。
符纸触刀的刹那,他指尖微微一麻,仿佛有阴风从纸面渗出,顺着刀柄爬向刀客的手心。
若赵无涯真敢逃,这符能让那刀客的杀心翻三倍。
三日后的子夜,分舵遗址的地底下传来第一声脆响。
林霄蹲在老槐树上,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夜风裹着湿土与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看着二十多个流民举着火把,用铁锹和锄头砸开青石板。
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扭曲的阴影,铁器撞击石板的“铛铛”声在寂静中回荡,像丧钟。
为首的是西市的王屠户,他挥着杀猪刀吼:“都使力!太玄那龟孙能藏药,咱们就能挖!”
“咚——”
铁锹尖突然陷进空处。
王屠户踉跄两步,火把往下一照,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林霄眯起眼。
借着火光,他看见地窖里层层叠叠堆着干尸:有的只剩皮包骨,皮肤紧贴骷髅,肋骨根根分明;有的皮肤焦黑如炭,像被烈火炙烤过;最上面那具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缝里嵌着碎砖——显然是被活埋时挣扎过的。
腐臭的气味混着霉味冲上鼻腔,令人作呕。
“是……是炼药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那些尸体后颈的朱砂印——太玄圣地炼药时,会在“药引”后颈点红,说是“镇邪”。
“天杀的太玄!”不知谁先扔了块石头,砸在分舵仅剩的石牌上。
“还我们孩子!”“还我爹!”骂声像滚雷般炸开,几个妇人扑到干尸堆前,哭着辨认自己的亲人。
指甲抓在焦土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林霄摸了摸心口,斩神刀在体内轻轻震颤,像有心跳在回应外界的怒潮。
他翻身下树,隐入阴影里,指尖咬破,鲜血滴在预先埋好的九枚青铜钉上。
这些钉子是他三日前趁着夜色,用白婆婆的血混着九具妖尸的怨念铸的,此刻被斩神刀的煞气一激,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泥土下传来骨骼摩擦的“咯咯”声。
“轰——”
地底传来闷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黑面郎。
他守在地牢入口,雁翎刀“呛”地出鞘,刀身上浮起淡淡的青雾——正是“心魔引”被触发的征兆。
刀锋划破空气的“嘶”声,混着远处妖傀爬出地缝时骨骼摩擦的“咔哒”声,令人毛骨悚然。
林霄退到远处的土坡上,看着百具妖傀从裂开的地缝里爬出来。
它们的皮肤泛着死青,像久泡水中的尸皮,眼眶里燃着幽绿的鬼火,最前面那具的腰间还挂着太玄弟子的玉佩——分明是前日被他用“阴灵匿形术”引到乱葬岗的守舵弟子。
“有妖怪!”流民们吓得四散奔逃,脚步踩在焦土上,扬起烟尘。
太玄留守的三名筑基弟子却反应极快,其中一个挥着桃木剑冲上来:“定!”
但妖傀根本不怕符咒。
最前面的那具抬手抓住桃木剑,“咔嚓”一声掰成两截,接着一拳砸在那弟子胸口。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那弟子喷出一口血,倒飞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黑面郎的刀光突然亮起。
他的伤口在崩裂,血浸透了绷带,在夜风中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眼里却燃着两簇火:“妹妹,哥给你报仇!”雁翎刀劈在一具妖傀颈间,刀身没入半寸,却带出大团黑雾——那是白婆婆的残魂附了上去,雾中隐约传来老妇人呜咽的低语。
林霄望着分舵方向渐起的火光,摸出怀里的小瓷瓶。
里面装着老村正用林家秘传的“引火粉”配的药粉,等会他会让阿萝把这些撒在藏经阁的房梁上。
远处传来流民的呐喊:“烧了这鬼地方!”“还我们公道!”
林霄站在土坡上,看着火光映红天际。
斩神刀在他心口发烫,像在催促什么。
他摸了摸刀形印记,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太玄圣地的分舵,该自己烧干净了。
火光舔着分舵的飞檐,将“太玄东荒”的鎏金匾额烧得蜷曲变形。
王屠户挥着带血的杀猪刀劈向藏经阁的檀木柜,木屑飞溅中,一叠“清心丹炼药记录”飘落在地,被踩进焦土里;有老妇人揪着一本《太玄功德录》嘶声哭嚎,指甲在“收妖除邪”的烫金大字上抓出深痕——那里面夹着她小儿子的卖身契,墨迹未干。
林霄贴着焦土疾行,“阴灵匿形术·进阶”将他的气息压成一片薄云,连野狗嗅过他脚边都晃着尾巴跑开。
他的鞋尖扫过半块烧黑的青砖,砖下压着半截染血的红绳——是阿萝前日替白婆婆系在腕上的,说要替老人讨个往生平安。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他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痛意让神识更清。
地牢入口的青石门被黑面郎劈出半人高的缺口,门内霉味混着腐肉气涌出来,像腐烂的内脏被拖出体外。
林霄缩身钻进去,靴底碾碎了半枚碎裂的瓷瓶——是太玄弟子用来装妖丹的,瓶身还沾着暗绿的黏液,滑腻如蛇涎。
“刀……不能毁……升仙之路……”
嘶哑的呢喃从地牢最深处传来,像老鼠啃噬朽木。
林霄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赵无涯被铁链穿了琵琶骨,钉在青石壁上。
他长发纠结成毡,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右眼里爬满血丝,指甲长得能勾住石缝——显然被妖傀撕咬过整夜。
最骇人的是他脖颈处凸起的青紫色脉络,像条活物般顺着下颌爬进嘴里,正随着他的嘶喊不住抽搐。
“赵执事。”林霄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
赵无涯猛地抬头,铁链“哗啦”作响。
他认出林霄的刹那,瞳孔骤缩成针尖,却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你……你敢杀我?主峰的长老要我每月初一送三车妖心!我死了……他们会屠尽东荒所有活口!”他的指甲在石壁上刮出刺耳鸣响,“那刀……那柄黑刀……不能毁!是长老说的,集齐十二分舵的血祭……就能……”
“你以为你在修仙?”林霄抽出斩神刀,刀身未完全出鞘,却已有冷光割破地牢的霉气。
他想起白婆婆被抽干精血时,手腕上还系着给阿萝编的草绳;想起林家满门被太玄弟子砍杀时,父亲用最后一口气将他的魂魄塞进祠堂残幡。
心口的刀形印记烫得发疼,他盯着赵无涯脖颈处蠕动的妖脉,“你不过是别人炼丹的柴火,连炉灰都不如。”
斩神刀轻轻一颤,刀尖点在赵无涯眉心。
黑芒顺着刀身钻入赵无涯识海。
他突然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他看见自己跪在主峰偏殿,将剥了皮的狐妖心脏捧过头顶;看见自己笑着对哭嚎的妇人说“你儿子是妖邪,死得其所”;看见自己把林家满门的血淋在“除魔卫道”的锦旗上,长老拍着他肩膀说“做得好,升执事”。
“不——!”赵无涯的头颅突然炸开,暗红的血混着白浆溅在石壁上,那团青紫色妖脉却想往林霄袖中钻。
斩神刀嗡鸣一声,刀光如电,妖脉被劈成碎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林霄扯下赵无涯腰间的玉牌,密令玉简还温着,刻着“东荒十二分舵资源调配图”的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刚要转身,忽觉后颈寒毛倒竖——灵压如重山压下,三道遁光划破夜空,带着太玄特有的“清霄诀”灵气波动。
“主峰巡查使!”地牢外传来流民的尖叫。
林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算到分舵被毁会引主峰注意,却没算到来得这么快。
他摸出最后半块“愿心香”残灰,那是白婆婆用半生香火愿力凝练的,原打算留着给阿萝换个平安。
“得罪了。”他对着残灰轻声说,指尖掐破掌心,血珠滴在灰上。
愿力如沸水般炸开,百道林霄虚影从他身后涌出,每道都穿着染血的青衫,举着斩神刀齐声怒喝:“太玄炼人!天理难容!”
为首的巡查使是个灰袍老者,神识扫过虚影时突然皱眉——他分明感应到每道虚影里都有真实的怨力,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识海。
“妖术!”他挥袖震碎两道虚影,却见更多虚影从火光里钻出来,喊叫声震得分舵残墙簌簌落砖。
“杀!”另一名巡查使是个青年,提剑斩向最近的虚影。
剑气穿过虚影时,却劈中了一具正爬向出口的妖傀。
妖傀被劈成两半,腐臭的黑血溅在青年道袍上。
他恶心地皱眉,挥剑又斩向另一具妖傀——这一斩却劈碎了藏经阁最后半面墙,几箱未烧尽的典籍“哗啦”落地,“清心丹需童男童女百八十”的字迹在火光里格外刺目。
林霄贴着地牢顶部的裂缝往外爬,后背被碎石划得火辣辣疼,血渗进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看见巡查使们的脸色从震怒转为慌乱——老者捏碎传讯玉符时,指尖都在发抖;青年望着满地干尸,剑都握不稳。
当第三道遁光劈开妖傀群,将分舵最后半座偏殿轰成飞灰时,林霄已经猫腰钻进了后山的灌木丛。
黎明的雾霭漫过山林,林霄靠着棵老松树坐下,喉咙里腥甜翻涌。
他扯下衣襟查看,心口的刀形印记泛着暗红,像要渗出血来——过度使用愿力让他的肉身几乎崩溃,指尖按在地上,能清晰摸到脉搏在泥土里跳动。
“叮——任务完成:血洗太玄分舵遗址,反派值+1000,累计2900/3000。”
“【斩神刀·觉醒】:可日用三击,斩金断法,破虚境以下护体罡气。”
系统音刚落,斩神刀突然从他腰间震出,悬在半空嗡鸣。
刀身映着朝霞,原本晦涩的纹路里流转着暗金光芒,像有活物在刀中苏醒。
林霄伸手接住,刀身贴着掌心的温度,竟比他的血还烫。
“急什么?”他轻声对刀说,目光穿过雾霭望向太玄主峰的方向——那里隐在云层后,只露出半截金顶,像颗毒牙。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令玉简,指尖触到玉简表面刻着的“太玄”云纹,突然顿住。
神识探入玉简的刹那,他瞳孔微缩。
“每月初一……”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将后半句未看完的字吹得模糊。
林霄低头盯着玉简,指节慢慢攥紧。
远处传来阿萝的呼唤,声音像根细弦,轻轻勾着他的魂。
他将玉简贴身藏好,擦了擦嘴角的血,往约定的山洞走去——那里有老村长熬的药,有黑面郎新磨的刀,有阿萝用草叶编的平安结。
而太玄主峰的云里,正有阴云在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