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望着苏青璃泛着担忧的狐眼,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的银铃,金属的凉意渗入指尖,铃身微颤,发出极轻的“叮”声,像一滴露水坠入深潭。
那是昨夜他从太玄外门杂役房顺来的,本想熔了铸锁魂钉,此刻却觉得挂在她腕上,叮铃一响倒像敲开了什么尘封的暖——仿佛有风从旧年吹来,拂过童年檐下的铜铃,又似某段被遗忘的誓约在血脉里轻轻回响。
“我知道外门有十二重困灵阵,三重守阁童子。”他松开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焦黑的玉简——那是他化作游魂时,在太玄刑堂墙缝里扒拉出来的,指尖触到裂纹时,一股阴寒顺着指腹窜上脊背,像是刑堂冤魂在低语,“但我也知道,藏经阁的灵识镜只认本门法诀,而值守弟子戌时三刻换班,前后有三息空当。钥匙在执事腰间的鎏金囊里,用的是‘同心结’系法,我看过三次。”
苏青璃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扫过他的靴面,绒毛擦过皮革的沙沙声细微如风掠草尖。
她跪坐在草席上,狐火在指尖跃动,跳跃的橙红火苗映得她眼瞳如熔金。
突然俯身,用狐火在泥地上画出外门轮廓——火焰过处,泥地泛起青光,竟是将太玄外门的殿阁、回廊、暗哨都烧了出来,焦痕边缘还腾起一缕缕白烟,带着泥土被灼烧的腥气。
“你漏了最重要的。”她的声音像浸了露水的青竹,清冷中带着湿意,“赵铁崖上月私吞矿脉灵晶被查,贬去守后山茅厕;冷千秋执法时错杀内门长老的外孙,被罚去扫落叶。太玄口口声声说‘上下同修’,可长老们争资源时,谁还记得这些棋子?”
狐火在“藏经阁”位置骤然收缩成一点,又“轰”地炸开,将周围的“执事堂”“监察堂”烧成一片狼藉,火舌舔舐地面时发出“噼啪”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硫火与焦土的气息。
“你要破的不是阵,是人心。他们本就憋着怨气,只需要有人推一把——”
林霄忽然笑了,他摸出腰间的斩神刀。
刀鞘上的玄铁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冬夜结冰的河面。
他屈指一弹,刀身弹出三寸,煞气如墨色游蛇窜出,缠上苏青璃递来的黄绢,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凝出白雾。
“掌教密令。”苏青璃的指尖抚过黄绢上渐显的太玄印信——那是斩神刀煞气摹刻的,比真印多了丝阴狠,指尖触到印痕时,竟传来一丝灼痛,仿佛那印信是用血炼成。
林霄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做谋略时,他最擅长用“利益”当钩子,但此刻从这只狐妖嘴里说出来,倒像把钩子淬了更毒的药,舌尖泛起铁锈般的腥味。
“赵铁崖爱喝灵酿。”苏青璃取出个青瓷酒壶,正是昨日陈七从外门杂役那顺来的,壶身微凉,釉面映着晨光,泛着青玉般的幽光,“我在他常去的酒肆留了壶‘醉仙露’——”她屈指一弹,狐火窜入壶口,再倒出来时,酒液里竟浮起半透明的幻影:一个穿着太玄道袍的身影正指着赵铁崖冷笑,“你已被盯上。”酒香中混着一丝诡异的甜腥,像是腐烂的花瓣。
林霄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孙子兵法》,“上兵伐谋”四个字在脑海里炸响,可此刻眼前这只连法力都未恢复的狐妖,竟比他更懂“伐心”。
“去把陈七叫进来。”他按住苏青璃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狐毛渗进去,她指尖微颤,像被烫到一般。
陈七掀帘进来时,刀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红,像是刚愈合的旧伤被阳光唤醒。
他腰间的刀擦得锃亮,刀柄缠着的粗麻绳还带着新砍的竹香,指尖抚过刀鞘时,能感受到金属的冷硬与皮革的粗粝。
“主子,马厩里的青骓昨晚吃多了豆饼,得换匹花斑骡。”
“不用。”林霄把伪造的密令塞进他怀里,纸面微涩,边缘还沾着斩神刀的煞气,“你扮成挑夫,把这东西塞进赵铁崖的茅厕墙缝。记住,戌时三刻前要回来。”
陈七点头,转身时扫了眼苏青璃脚下的狐火地图,刀疤抖了抖:“那老小子要是不接招?”
“他会的。”苏青璃轻轻拢了拢狐裘,绒毛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在茅厕里蹲了十七天,每夜都盯着月亮骂长老。”
果然,子时三刻的风卷着血腥气灌进草屋时,林霄正用斩神刀削一根竹箭,刀锋划过竹节,发出“咔嚓”脆响,碎屑飞溅。
苏青璃突然竖起耳朵,狐尾在身后绷成直线,绒毛根根炸起,像察觉到雷暴前的静默。
“外门乱了。”
陈七掀帘的动作带翻了茶盏,瓷片碎裂声刺耳,茶水泼洒在草席上,蒸腾起一股苦涩的热气。
他脸上沾着草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赵铁崖把执事私藏女修、监工克扣灵粮的罪状全抖了!监察堂的人冲进去抓人,守卫都调去围执事堂了!”
林霄霍然起身,斩神刀“嗡”地出鞘三寸,刀鸣如蛇嘶,震得耳膜发麻。
他摸出怀里的幻音符——这是用太玄外门弟子的魂血养的,此刻符纸正泛着幽蓝,像在催促他行动,指尖触到符纸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魂魄在低语。
“等我。”他低头吻了吻苏青璃发间的青丘玉符,玉石冰凉,唇间却泛起一丝温润的檀香。
如果半个时辰没回来,带着陈七往南走,青丘玉符能护你们过三条河。”
苏青璃突然拽住他的袖口。
她的指甲刺破了他的皮肤,温热的血珠渗出,却没说话,只是将一枚狐毛编成的绳结塞进他手心——那是用她尾尖最细的银毛编的,“避尘”二字在毛结里若隐若现,指尖摩挲时,能感受到毛结的柔韧与微温。
林霄的喉结动了动。他把绳结塞进衣领,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趁着外门混乱的掩护,林霄贴着墙根潜行,听着远处监察堂传来的叫骂声,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
他绕过两个追着“叛徒”跑的弟子,在藏经阁后墙停住——那里有块松动的青石板,是他当游魂时用了三个月才撬松的,指尖触到石缝时,泥土的湿冷与青苔的滑腻感传来。
灵识镜的青光从阁顶扫下来时,他屏住呼吸,胸腔紧缩,连心跳都仿佛停滞。
那束光在他头顶三寸处顿了顿,竟顺着“避尘”绳结的方向偏了半寸。
林霄心脏狂跳——苏青璃的狐毛结,竟真能骗过大阵的灵识!
阁门“吱呀”一声开了,木轴摩擦声刺耳,混着屋内陈年墨臭与酒气。
值守弟子趴在案几上打呼噜,酒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墨臭中还夹着一丝腐笔的霉味。
林霄摸出怀里的匕首,割断他腰间的鎏金囊——同心结,他前世学了三天,此刻只用两息就解开,指尖划过丝线时,能感受到结扣的紧实与丝滑。
禁卷阁的铜锁在斩神刀下像豆腐般裂开,金属碎裂声闷响,火星四溅。
林霄借着月光翻开最底层的青铜匣,泛黄的绢帛上,九处鲜红的血脉节点刺得他眼睛生疼,指尖触到图谱时,竟传来一阵灼热,仿佛那些红点在跳动。
他正要收起来,绢帛角落的暗纹突然亮了——那是个狐狸的图腾,和苏青璃玉符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林霄的呼吸一滞,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柳月茹献图时那抹狡黠的笑——她早被圣地利用,真图……
“原来如此……”他声音哑得像砂纸,“他们要的不是玄脉,是用狐族血祭,唤醒上古大帝!这图是饵,诱我们暴露行踪,也诱苏青璃归族——只为取她心头血。”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霄迅速将绢帛塞进怀里,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擦着来人的脖颈钉进柱子,带起一缕熟悉的药香,那是冷千秋惯用的安神散。
“林公子好手段。”冷千秋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手中的太玄令泛着幽光,映得他半边脸青白如鬼,“可惜你偷的不是《玄脉图谱》,是——”
“是催命符。”林霄握紧斩神刀,刀身的煞气顺着指尖窜遍全身,手臂青筋暴起,寒意如蛇游走。
他望着冷千秋腰间晃动的监察堂令牌,突然笑了,“但你来得正好。”
冷千秋的瞳孔骤缩。
他刚要说话,远处传来陈七的呼喝:“抓贼啊!藏经阁有贼!”
林霄趁乱撞开窗户,夜风卷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灌入鼻腔的是冷铁与自由的气息。
他摸了摸怀里的绢帛,又碰了碰衣领里的狐毛结,脚下的步子突然轻快起来——因为他听见,身后传来冷千秋撕心裂肺的怒吼:“谁让你们调走守卫的?掌教要是知道……”
而在更远处的山崖草屋里,苏青璃望着掌心忽明忽暗的狐火。
那簇火苗里,映出林霄跃出围墙的身影,也映出他身后追来的数十道剑光。
她轻轻抚过腕间的银铃,铃音清越,像在应和某个即将破土的阴谋。
林霄跃出太玄外门围墙时,指腹在袖中摩挲着那枚染血的杂役铭牌。
赵铁崖的名字刻在铜牌右下角,边缘还沾着他昨夜撬墙时蹭上的泥——这是他特意从茅厕墙缝里抠出来的,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与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该收线了。”他低笑一声,将铭牌轻轻按在墙根的青苔上。
月光漫过铜面,血渍在夜露里晕开,像朵妖异的花。
这是他布下的第三枚饵:赵铁崖蹲茅厕十七天积的怨气,足够让他在被指认“勾结外敌”时暴起——而暴起,便是太玄外门最乐见的“罪证”。
次日卯时三刻,太玄外门演武场的铜锣炸响。
林霄缩在街角卖灵米的货摊后,竹笠压得低低的,目光透过缝隙落在高台上。
赵铁崖被两名金丹期弟子架着,脖颈上勒着锁魂链,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红得滴血:“放屁!老子昨晚在茅厕蹲到丑时,哪来的时间勾结外敌?”
监察堂首座王伯川甩着手中的染血铭牌,铜面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这是在藏经阁后墙找到的,你当杂役时的腰牌。守卫说昨夜有贼影,不是你引的,是谁?”他指尖凝聚灵气,在虚空中画出昨夜监控灵阵的投影——模糊的身影闪过藏经阁,袖口露出半截杂役特有的粗麻边。
赵铁崖突然暴起。
他虽只是练气九层,但长期在矿脉挖灵晶练出的臂力,竟挣断了一名弟子的锁魂链。
他抄起台下弟子的佩剑,剑尖直指王伯川咽喉:“老子给太玄挖了三十年矿,连内门门槛都摸不着!你们私吞灵晶时,怎么不说上下同修?”
“反了!”王伯川尖叫着后退,腰间的监察令泛起红光。
十二名筑基期弟子瞬间围上,其中一人甩出缚仙索,精准缠上赵铁崖的手腕。
剑光此起彼伏,赵铁崖的道袍被划得破破烂烂,最终被按在青石板上,锁魂链深深勒进锁骨,皮肉绽裂,血珠顺着锁链滴落,砸在青石上发出“嗒、嗒”轻响。
林霄的手指在竹笠下蜷紧。
他看见人群边缘的冷千秋——那执法使的玄色道袍被晨风吹得翻卷,手中的太玄令握得发白。
青年的眉峰紧拧,眼底翻涌着林霄曾在镜中见过的东西: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迷茫。
“鱼,一条条上钩了。”林霄对着茶盏里的倒影低语。
茶雾漫过他的眉眼,将冷千秋的身影笼成一片模糊的墨色——这正是他要的:外门弟子看赵铁崖被镇压,会想起自己被扣的灵粮;内门执事看王伯川的狠辣,会想起自己藏在密室里的女修;而冷千秋……他望着那道身影转身消失在廊角,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弧度,“该有人替我掀翻这潭浑水了。”
破庙的门帘被风卷起时,苏青璃正跪坐在草席上。
她面前摊开那卷从藏经阁盗来的绢帛,狐火在指尖流转如活物,正沿着绢帛上的暗纹游走,火苗跳跃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林霄刚跨进门,便见她的狐耳突然向后贴紧,尾尖的银毛根根竖起,像察觉到致命的威胁。
“这图谱……是假的。”她的声音发颤,狐火“啪”地熄灭,在绢帛上留下个焦黑的指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糊味,“他们篡改了血脉节点。”说着她咬破指尖,一滴朱红的狐血落在绢帛中央。
血珠没入绢帛的刹那,原本泛黄的绢帛突然泛起青光,新的纹路如藤蔓般爬满纸面——九处血脉节点不再散落在东荒,而是全部汇聚在北原雪域的冰湖之下。
林霄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前日在黑市遇见的散修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