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雪比林霄预想的更早落下来。
三匹雪鬃马的蹄铁在结冰的山路上敲出碎玉般的声响,清脆如冰晶坠地,在空谷中回荡数息才散。
苏青璃伏在他背上,狐尾裹着两人共披的貂皮,绒毛间还凝着未化的雪粒,每一颗都像细小的星辰,在风中簌簌轻颤。
寒气顺着貂皮边缘钻入衣领,刺得他颈后肌肤泛起细微的麻意。
她的体温低得反常,林霄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贴在自己后心的掌心正微微发颤——自前日在破庙用狐火感知冷千秋的金丹气息后,她的狐族血脉便开始不受控地溃散,连维持人形都需强撑。
他耳畔传来她极轻的呼吸,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凉意,像是风穿过枯枝的缝隙。
“还有半里到断魂谷。”黑面郎勒住缰绳,侧脸的刀疤被冻得泛青,他扯下蒙脸的黑布,哈出的白气在眉间凝成霜,像一层薄纱覆在眉骨上,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起伏。
“雪陷阵我用妖怨混了三层伪装,就算金丹修士灵识扫过,也只会当是天然雪坑。”
林霄翻身下马,伸手接住苏青璃。
她脚尖触地时轻晃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他袖口,那触感像一片枯叶擦过掌心。
她的狐耳在貂皮帽子下蜷成团,绒毛边缘已泛出灰白,见他皱眉,便强扯出个笑:“寒髓脉的寒气……比我在青丘时见过的更重。”她指尖抚过谷口的岩壁,淡银色的狐火从指缝渗出,灼得石面“滋”地轻响,烙下细小的符文,空气中浮起一股焦石与霜雪混合的腥气。
话音未落,她突然呛咳起来,狐尾尖的银芒猛地暗了两成,像一盏将熄的灯。
林霄喉结动了动,将她抱到避风的岩凹里。
石缝间塞着黑面郎提前备好的火折子,他擦燃后凑到她掌心。
火苗“噼啪”一跳,映在她瞳孔深处,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
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她指尖的狐火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这微弱的热。
“歇半柱香,剩下的禁纹我来刻。”
“不行。”苏青璃抓住他手腕,狐火在两人交握处流转,烫得他皮肤微微发红,却奇异地不觉痛,“只有狐族血脉能唤醒禁纹里的共鸣。”她仰起脸,眼尾的红痣被火光映得发亮,像一滴凝固的血珠,“阿霄,我能行。”
林霄盯着她眼下的青影,那颜色深得几乎要融进雪光里。
他没说话,只是解下外袍裹住她,自己只着单衣站在风雪里。
寒风如刀,刮过裸露的脖颈,刺得他耳骨生疼。
他望着她扶着岩壁一步步往上挪,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又被风雪迅速抹平。
每刻一道禁纹,她的狐尾便蜷缩一分,当第七道符文完成时,她整个人顺着岩壁滑坐下来,额角的汗混着雪水,在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细痕。
那汗珠滚落时,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腥甜——是灵血渗出的征兆。
“够了。”林霄将她抱回岩凹,用体温焐着她冰凉的手,掌心传来她指尖细微的抽搐,“三息滞涩,足够了。”
黑面郎从腰间解下水囊,递来的时候故意避开苏青璃染血的狐尾。
那血滴在雪上,绽开如红梅,又迅速被寒气冻成暗红的冰珠。
“探路使的灵舟在辰时过了青石镇,按脚程……”他抬头望了望被雪幕遮住的日头,风雪在空中交织成网,“最多半个时辰到谷口。”
林霄摸向腰间的斩神刀。
刀鞘上的纹路硌着掌心的茧,那是无数次挥刀留下的印记。
他第三次确认刀身状态——系统前日刚解锁的“三日三击”限制,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在识海震动,像一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望着谷口被风雪模糊的轮廓,喉间泛起一丝铁腥气——那是荒古圣体在沸腾,在渴望战斗。
“青璃,感知他们的位置。”
苏青璃闭了闭眼,狐毛从发间钻出,在雪地里泛着幽光,像一丛银丝草在风中轻颤。
片刻后她睁开眼,瞳孔缩成竖线:“三个金丹,中间那个……”她指尖颤了颤,指向谷口右侧的雪堆,“冷千秋的阴煞气,混在最前面那人的灵力里。”
林霄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早算出太玄会派探路使来北原,却没料到冷千秋会亲自跟来——那道混在金丹里的阴煞,分明是他前日散布的“太玄勾结魔修”的流言起了作用。
冷千秋若想自证清白,必定会抢在掌教反应前找到青丘秘境的证据,而封魂图……
“来了。”黑面郎突然压低声音。
林霄迅速将苏青璃塞进岩凹深处,用积雪掩盖她的气息。
寒雪贴上她脸颊时,她轻轻一颤,却没出声。
他贴着地面伏下,阴灵匿形术的黑雾顺着毛孔渗出,将他的存在感抹得干干净净。
谷口传来灵力破风的声响,像冰层在重压下裂开。
三个灰袍修士踏雪而来,最前面那人腰间挂着的玉牌闪着幽光——正是封魂图的载体。
林霄盯着那玉牌,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第一击,斩玉牌;第二击,斩金丹;第三击……
“小心!”中间的灰袍修士突然喝止。
他的灵识扫过谷口的雪堆,却只触到一片混沌,像陷入浓雾的盲眼,“这谷里有古怪。”
“陈执事太多心了。”左边的修士嗤笑,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北原的破山谷能有什么……”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雪地突然塌陷。
黑面郎布下的雪陷阵混着妖怨爆发,寒髓脉的寒气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窜,不过三息,他整个人便冻成了冰雕,连脸上的惊愕都凝固成霜。
“魔修手段!”右边的修士大喝,指尖掐诀要破阵。
可他刚运转灵力,岩壁上的青丘禁纹突然亮起银芒,寒髓脉的寒气如钢针刺入经脉——正是苏青璃用狐火刻下的三息滞涩。
林霄的眼睛亮了。
他贴着地面滑出,斩神刀破鞘的瞬间,刀身上的帝纹泛起金芒,灼得飘落的雪粒“嗤”地化为白气。
第一击,斩向右边修士的护体灵光——“当”的一声,灵光碎成星屑,金属碎裂的震感顺着刀柄传入掌心;第二击,挑向中间修士的咽喉——那人反应极快,偏头避开,却被刀锋划开半张脸,血沫混着雪粒喷在冰雕上,发出“滋”的轻响,像热铁入水。
“敌袭!”中间修士捂着脸后退,灵力终于冲破滞涩,“快……”
黑面郎的火油罐从斜刺里飞来。
他早将爆炎符埋在谷壁的石缝中,火油溅到符纸上的刹那,整座山谷腾起赤红火焰。
热浪裹着雪粒炸向修士,左边的冰雕在高温中裂开,碎成满地冰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右边的修士被火浪掀翻,后背撞在岩壁上,吐了口黑血。
他望着林霄一步步逼近,终于慌了:“你是林家余孽!太玄圣地不会放过……”
“我知道。”林霄的刀抵上他的咽喉,声音冷得像北原的雪,“所以——”他手腕一翻,刀锋挑出他喉间的金丹,“你死了,就没人能告诉他们我来了。”
金丹碎裂的声响混着火焰的噼啪声,像冰珠坠地。
林霄转身时,瞥见岩凹方向有银光闪过——是苏青璃,她正用狐火替他掩盖血味。
那微光拂过他靴底的血迹,空气中浮起一丝焦香。
他刚要过去,忽闻谷口传来灵力撕裂风雪的轰鸣。
“林公子好手段。”
熟悉的阴煞气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刺得他脸颊生疼。
林霄抬头,看见冷千秋立在谷口的雪堆上,他腰间的玉牌闪着与封魂图相同的幽光,而他的金丹里,魔修的阴煞比前日更浓了几分。
“我被流言逼得走投无路。”冷千秋抚上腰间的剑,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声音像冻裂的冰,“正好借你的命,证明我对太玄的忠心。”
林霄握紧斩神刀。
刀环在掌心转动,第三击的帝纹开始发烫,像一块烙铁贴在皮肤上。
他望着冷千秋身后翻涌的雪云,忽然笑了——伪善者总以为自己握着刀柄,却不知,当他们为了证明清白而举起刀时,刀已经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苏青璃的狐尾从岩凹里探出来,轻轻缠住他的脚踝。
那触感微弱却坚定,像一根丝线,将他从杀意中拉回。
林霄低头,看见她眼尾的红痣在火光中跳动,像极了青丘山巅的狐狸火。
“阿霄。”她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轻得像片雪,却带着一丝灼热的余温,“我能再帮你引动一次寒髓脉。”
林霄的指腹擦过她狐尾尖的银芒。
那光芒微弱得几乎要熄灭,却仍执拗地亮着。
他望着冷千秋一步步逼近的身影,望着谷外越压越低的雪云,忽然觉得这风雪虽冷,却冷不过太玄圣地的伪善。
他将斩神刀举过头顶。
刀身上的帝纹连成一片金芒,映得整座山谷亮如白昼。
“来。”他对冷千秋勾了勾手指,声音低沉却清晰,穿透风雪,“让我看看,你所谓的忠心,能撑过几击。”
冷千秋踏雪而来时,腰间玉牌的幽光与封魂图的气息诡异地重叠着。
他本是太玄圣地最年轻的执法使,此刻却因林霄前日散布的“勾结魔修”流言,眼尾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蜈蚣——那些蜚语在圣地传得太快,连他师父都暗中传讯让他“速取青丘秘境证据自证”。
所以他故意押后,故意让前三个执事探路,为的就是等林霄现身时,能以“斩余孽立威”的战绩,将污名碾碎在雪地里。
“林家余孽!”冷千秋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砸过来,金丹小成的威压如重山压顶,雪地上的残火瞬间被压成暗红的星子,“今日必杀你祭旗!”他袖中寒铁剑嗡鸣出鞘,剑尖却先挑向岩凹方向——那里有苏青璃残留的狐火气息,“连精怪都护着,你比魔修更脏!”
林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早算到冷千秋会来,却没算到对方第一击竟直指苏青璃。
荒古圣体的血脉在皮肤下翻涌成暗金色纹路,他旋身挡在岩凹前,斩神刀横在胸前。
刀身上的帝纹随着他的心跳明灭,第三击的限制像根烧红的针,扎得识海生疼。
“你连自己人都杀,还谈什么正义?”林霄冷笑,目光扫过被冻成冰雕的前两个执事——冷千秋刚才那声“魔修手段”,何尝不是在借刀杀人?
让圣地以为北原真有魔修,好掩盖他私吞青丘资源的野心。
冷千秋的脸在刀光中扭曲。
他挥剑的手顿了顿,旋即暴喝一声,金丹之力如火山喷发。
这一掌他用了七分力,风刃裹着雪粒割得林霄脸颊生疼,连岩凹的石壁都被拍出蛛网般的裂纹。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银芒突然从岩凹里窜出——是苏青璃!
她的狐尾只剩三根泛着微光,额间狐族图腾若隐若现,指尖的狐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幻影阵!”她的声音像被揉碎的雪,三道林霄的虚影在风雪中交错。
冷千秋的掌风穿透虚影,却擦着林霄左肩而过,灵力反噬震得他胸口发闷。
林霄趁机欺身而上,斩神刀第三击终于破鞘——刀身金芒大盛,竟将飘落的雪粒都灼成了蒸汽!
“嗤——”刀锋划开冷千秋右肩的刹那,林霄闻到了腐肉的臭味。
那是魔修阴煞侵蚀经脉的痕迹,与他前日在冷千秋金丹里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冷千秋痛吼着踉跄后退,腰间装着封魂图的玉简“当啷”坠地。
黑面郎像道黑影扑过去,靴底碾碎半块冰晶,攥紧玉简时指节发白——这是林霄要的“太玄勾结魔修”的铁证。
但林霄的目光根本没在玉简上停留。
他转身看向岩凹,只见苏青璃倚着石壁,九尾虚影已淡得近乎透明,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
她的狐耳软趴趴地垂着,眼尾的红痣褪成了淡粉,嘴角溢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开,像朵开错季节的红梅。
“青璃!”林霄踉跄着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
她的体温低得吓人,连呼吸都轻得像片雪。
他能感觉到她的灵识正在溃散,就像前日在破庙用狐火感知冷千秋时那样,可这次更糟——她强行催动了本源。
“阿霄……”苏青璃的手指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执念,“别管我……快走……”
林霄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抽出斩神刀,刀锋在腕间划出一道血口。
暗红的血珠刚冒出来,便被一层暗金的光包裹——那是荒古圣体的混沌血脉,带着焚天煮海的热气,蒸腾出淡淡的血腥与金铁交融的气息。
他将手腕凑到苏青璃唇边:“喝。”
“你会死的!”苏青璃惊得瞳孔骤缩,却被他用掌心抵住后颈,不得不张开嘴。
混沌血入喉的瞬间,她的狐尾突然泛起微光,溃散的灵识像被线串起的珍珠,缓缓归位。
可林霄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额角渗出冷汗——荒古圣体虽强,却不是不死之身,割腕放血对他来说同样伤元。
“死不了。”林霄扯出个笑,将她背在背上,“因为……你还欠我一条命。”
他想起前日在破庙,她用狐火引动寒髓脉时说的“我能行”,想起她刻禁纹时滑坐下来的模样,想起她蜷在岩凹里用狐火替他掩盖血味的温柔。
此刻风雪灌进领口,他却觉得怀里的温度比任何暖炉都烫。
“叮——”系统提示声在识海炸响,像暮鼓撞晨钟。
【高阶反派行为完成:以命换命,守护被污名者,反派值+800,累计7100/7500,混沌经·残篇解锁】
林霄的识海里突然浮现出黑色的符文,像活过来的蛇,在他脑海里游走、缠绕,最后凝成半卷古籍的虚影。
冷千秋在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右肩的伤口还在冒黑血。
他望着林霄背着苏青璃踏雪而行的背影,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笑:“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一世!太玄圣地……”
“闭嘴。”林霄头也不回地甩出一道刀气。
刀气擦着冷千秋的耳朵劈进雪堆,在地上犁出半丈深的沟壑,雪尘炸起如浪。
他的脚步没有停,黑面郎紧随其后,腰间的玉简撞在刀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北原的雪越下越大,将三人的脚印迅速掩埋。
林霄能感觉到背上的苏青璃渐渐有了温度,她的狐尾轻轻缠住他的腰,像在确认他还活着。
远处的山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知道前方有座破庙——那是黑面郎说的落脚点,也是他要翻开混沌经残篇的地方。
当他的靴底踏上破庙的青石板时,识海里的黑色符文突然剧烈震动。
他将苏青璃轻轻放在草堆上,盘坐在地,闭目引动混沌经。
那些符文瞬间活了过来,像无数条黑蛇,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在丹田处凝成一团暗金的光。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是比荒古圣体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是他改写玄黄大世界规则的钥匙。
庙外的风雪呼啸着拍打着破门,林霄的睫毛上落了层薄雪。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在混沌经的滋养下,刚才放血的虚弱正在消退。
而在他背后,苏青璃的狐尾裹着草堆的碎叶,缓缓蜷缩成一团,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