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霄跪在崖边石龛前。
石龛是他用斩神刀削出来的,刀锋过处,青石如豆腐般裂开,“匠魂不灭”四字深深刻进石壁,笔锋里还凝着未散的刀气——那刀气如细丝游走,在晨光中泛着微蓝的光晕,像极了铁驼子当年淬火时剑脊上跃动的电弧。
铁驼子的骨灰装在陶瓮里,瓮身有几道细密裂纹——那是前日他从太玄分舵火场里抢出来的。
指尖抚过裂纹时,林霄仿佛又听见了烈焰吞噬梁木的噼啪声,闻到了焦铁与血肉混杂的腥气,掌心甚至传来灼烫的触感,如同重历那场焚心之火。
他记得这老匠人的手,掌心全是打铁磨出的茧,粗糙如砂石,却稳得像山。
当年给林家铸剑时,总爱用拇指蹭剑脊试锋,说“好剑得有匠人的魂”。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炉火熏烤后的干涩,至今仍在他耳畔回响。
“您说过,匠魂不灭,剑魄永存。”林霄将陶瓮轻轻放进石龛,指腹抚过“匠魂”二字,喉结动了动,指尖传来石屑的粗粝与刀痕的冷硬,“他们烧了您的炉,毁了您的剑,但您看——”他抽出斩神刀,刀光映得石龛发亮,寒芒刺破薄雾,嗡鸣声如龙吟低啸,“这刀里的魂,比您当年铸的更烈。”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踩碎了湿苔与露珠,清脆得像冰珠坠地。
苏青璃的狐尾扫过他后颈,带着晨露的凉,一滴水珠顺着尾尖滑落,渗进他衣领,激起一阵微颤。
她蹲下来,指尖碰了碰石龛边缘未干的石屑,指尖微凉,沾上灰白粉末,“铁伯最后是为护你冲回火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石龛里的魂,又像风掠过枯草的低语。
林霄没说话。
等他找到人时,老匠人怀里还抱着半块焦黑的模子,胸口插着太玄弟子的淬毒剑——剑拔出时带出一缕黑血,腥臭扑鼻,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
“刀在鸣。”苏青璃忽然抬头,狐耳微动,银毛在晨光中轻颤,“和你心跳一个节奏。”
林霄一怔,闭目内视。
荒古圣体的经脉里,混沌血如岩浆奔涌,灼热感自丹田直冲四肢百骸,可到了心脉处却突然滞住——那里凝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像滴化不开的墨,冰冷如冰针,刺得心口发麻。
系统微光在识海浮现,淡蓝色的字刺得他眼疼:【血脉污染度37%,圣体进阶受阻】。
“是祖骨里的血。”他睁开眼,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咯咯作响,“太玄用林家血脉炼药,那些被他们吃掉的族人,血都渗进了祖骨。现在我吸收祖骨,他们的怨气……”他突然笑了,笑得眼底寒光四溅,笑声低哑如刀刮石,“37%?好,若血不净,我便杀尽染血之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踏碎晨雾,蹄铁撞击碎石,溅起火星与泥点。
黑面郎的青骓马踏碎晨雾,马背上的布囊还沾着泥,湿冷的土腥味随风飘来。
这刀客化名为陈七时是分舵最不起眼的挑夫,如今卸了伪装,眉骨处的刀疤在晨光里像条红蜈蚣,随着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微微抽动。
“分舵废墟北边的村子,近半月丢了三个娃。”黑面郎将布囊“咚”地砸在地上,里面是几个泥娃娃,碎裂的陶片散落一地,露出内里暗红的泥心,像凝固的血,“村民说后半夜药池那边有绿光,像鬼火。还有人听见……”他顿了顿,看了眼林霄,“像小孩哭。”
林霄的手指在刀柄上敲了敲,皮革包裹的刀柄传来熟悉的韧感。
药池——他记得,那是林家被灭门前最黑暗的所在。
太玄占了林家庄园后,把原来的演武场改成药池,用林家奴役的工匠炼“生骨丹”,说是“取凡人精魄助修士突破”。
“去备火折子。”他对黑面郎道,“再带两坛烈酒。”转头看向苏青璃时,眼底的冷软了些,“你留在草棚。”
“我狐族的夜视比人类强十倍。”苏青璃扯了扯他衣袖,指尖微凉,狐尾卷住他手腕,毛茸茸的触感带着一丝暖意,“药池底下的阵法,凡人看不出门道。”
月上中天时,两人摸进了分舵废墟。
断墙间还挂着烧焦的“太玄”幡,风一吹,“哗哗”响得像鬼哭,残布在月下翻飞,影影绰绰如招魂幡。
药池在演武场中央,原本的青石板早被血浸透,泛着幽绿荧光,踩上去湿滑黏腻,脚下传来轻微的吸力,仿佛池底有无数张嘴在低语。
池底刻满歪扭的血纹,像无数条蛇缠在一起,指尖轻触水面,立刻传来刺骨寒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人血与药渣发酵的气味。
“那是血炼阵。”苏青璃蹲在池边,指尖蘸了点池水,立刻皱起眉,迅速甩去水珠,“用活人血养了至少十年。”她抬头看林霄,狐瞳在月光下泛着金光,“池中心有东西。”
林霄眯眼望去。
池底中央悬着具干瘪的尸体,被九根铁链锁着,胸口嵌着半枚玉符——纹路和赵无涯腰间那枚“影执事”腰牌一模一样。
玉符边缘泛着暗红,像是吸饱了血。
“引魂术。”苏青璃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道狐族秘纹,狐尾扫过水面,水面泛起涟漪,带着淡淡的银光,“我试试能不能召出残魂。”
池水突然翻涌。
漩涡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是赵无涯!
他跪在一座金漆圣坛前,面前站着个穿玄色道袍的男人——林霄认得那身绣着金云纹的衣料,是太玄掌教楚怀仁。
“魂可碎,忠不可亡。”楚怀仁的声音像浸了冰,他指尖点在赵无涯天灵盖,一滴金血渗进去,发出“嗤”的轻响,如同热铁入水,“你为影,我为光。”
赵无涯的身体开始扭曲,他突然抬头,双目暴睁:“林霄……我必——”
影像“啪”地碎裂,水花四溅,冷雾扑面。
林霄盯着池面,冷笑一声:“原来不是死,是被炼成了狗。楚怀仁要他当影子,替自己做见不得光的事。”
“那小孩失踪……”苏青璃握紧他的手,指尖微颤,“可能是血炼阵需要新鲜魂血。”
林霄没说话,他望着药池里的幽绿荧光,斩神刀在腰间震得发烫,刀鞘传来细微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他沸腾的杀意。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比黑面郎的更急,踏破寂静,震得地面微颤。
“是陈七。”苏青璃耳尖动了动,狐尾轻轻一抖,“他带了人回来。”
林霄转身时,看见山脚下的小道上,黑面郎的马背上多了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缩成一团,在月光下抖得像片叶子,湿冷的夜风卷着她的衣角,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次日,黑面郎带回少女白芷。
她颤抖着交代:昨夜见)黑面郎的马蹄声撞碎晨雾时,林霄正蹲在草棚前擦拭斩神刀。
刀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昨夜药池里的绿光还在眼前晃,像根细针扎着太阳穴,带来阵阵钝痛。
"公子。"黑面郎翻身下马,背上的布囊里漏出半截灰布裙角,"这是白芷。"
缩在布囊里的少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鹌鹑,膝盖抵着下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渗出细小的血珠。
林霄看见她手腕上青紫色的勒痕,和铁驼子临终前胸口那道剑伤的形状重叠——太玄弟子的淬毒剑,剑格处都刻着三瓣莲纹。
"别怕。"他放轻声音,将斩神刀收进刀鞘,皮革合拢的轻响让少女微微一颤,“你昨夜看见的,慢慢说。”
白芷的喉结动了动,像吞了块冰。"那...那戴青铜面具的老头,他拖着赵执事往药池后山去了。"她突然抓住林霄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指尖冰凉,“赵执事的腿在地上拖,血滴子...一滴一滴,像串红珠子。”
苏青璃的狐尾轻轻扫过少女后背,毛尖带着微弱的暖流,像阳光穿透阴霾。
狐族天生的安抚气息让白芷抖得轻了些,她继续说:"断崖下有个洞,我以前采药见过,洞口长着血藤。
那老头摘了片藤叶,念了句'影随光生',洞就开了。"
林霄的指节抵在眉心,触感冰凉,思绪如刀锋般锐利。
赵无涯是太玄分舵的影执事,表面管着杂役,实则替掌教楚怀仁做脏事——炼魂、灭口、清理罪证。
可现在连影执事都成了被拖行的"尸体",楚怀仁这盘棋,比他想的更深。
"取窥魂罗盘。"他对苏青璃道。
柳婆子遗留的青铜罗盘躺在木盒里,表面刻着扭曲的魂纹,是当年林家用百鬼血祭炼的邪物。
"要活人精血。"苏青璃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锈迹,铁腥味扑鼻,“柳婆子说过,这东西认主前,得用活人的血喂。”
黑面郎的刀疤突然一跳。
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刃在掌心划出道血线,暗红的血珠"啪"地落在罗盘中央,溅起细微的涟漪。
林霄注意到他握刀的手很稳,像在锻打最精细的剑穗——这刀客从前是铸剑山庄的大弟子,后来被太玄灭了满门。
罗盘嗡鸣起来。
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咔"地指向东北方,那里有片塌陷的岩缝,周围的山石泛着青黑,像被剧毒浸过,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禁制。"苏青璃皱起眉,狐耳微微后压,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压迫,“是活物进不去的死阵。
阵眼在岩缝深处,用生人魂魄养着。”
林霄却笑了。
他抽出斩神刀,刀尖在掌心一划。
混沌血涌出来的瞬间,罗盘表面浮现血色纹路——和他昨夜在祖骨里看到的玄脉图谱一模一样。
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开:【检测到血脉共鸣,触发隐藏破禁机制】。
"荒古圣体,开。"他低喝一声。
第三重圆满的力量在经脉里翻涌,皮肤泛起青铜微光,像套上了层看不见的甲胄,触感如金属覆体,沉重而坚实。
岩缝里的禁制突然躁动,无数冰针刺向他的经脉,却被混沌血烧成了灰烬,焦臭味随风散开。
"我跟你进去。"苏青璃抓住他的手腕,狐尾上的银毛根根竖立,指尖传来温热的灵流,“阵里的怨气太浓,你需要引魂术护心。”
岩缝内的阴风裹着腐肉味扑来,湿冷黏腻,像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
林霄踩着湿滑的苔藓往下走,耳尖听见细碎的呜咽——是被封在禁制里的生魂,在啃噬他的道心,声音如针扎脑髓。
转过三道石弯,尽头的石室豁然开朗:赵无涯盘坐在血池中央,双眼空洞,周身缠着锁链,锁骨处刻着枚漆黑的咒印,印痕泛着幽光,仿佛在呼吸。
"林...林公子。"赵无涯的声音像破风箱,干涩而破碎,“快走...血傀子要借你之手..."
阴影里闪过道灰影。
戴青铜面具的瘦小老者从石缝里钻出来,手里掐着七根血魂钉:"掌教有令,若林霄现身,引爆心魔咒印。"他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瓷片,刺得人耳膜生疼,“你以为能救他?
这咒印连元婴老怪都扛不住。”
赵无涯突然剧烈挣扎。
锁链撞在石墙上,迸出火星,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走!
他要拿你的血...完成献祭!"
林霄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见血池底部刻着完整的太玄圣徽,圣徽中央是林家祖骨的轮廓——楚怀仁要的不是赵无涯的命,是借他的手,用荒古圣体的血激活祖骨里的邪阵!
"你说我是影子?"他一步一步逼近血池,荒古圣体的青铜光愈发浓烈,脚下地面龟裂,发出低沉的轰鸣,“那我今日,就碾碎所有影子。”
血傀子的手指猛地收紧。
心魔咒印"轰"地炸开,黑紫色的能量像条毒蛇,咬向林霄的咽喉,腥风扑面,带着腐魂的恶臭。
他不退反进,右肩直接撞进爆炸中心。
剧痛从手臂蔓延到心脏,皮肤焦黑脱落,露出下面翻涌的肉芽——荒古圣体的自愈力在疯狂运转,却跟不上能量的侵蚀,肌肉撕裂又重组,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系统!"他在识海嘶吼,"反派值突破2000没有?"
【检测到反派值2037,判定:逆炼邪力为己用】
青铜纹路从心口爆发,顺着血管爬满全身,如活物游走,带来灼烧与重生的双重痛感。
林霄感觉有团火在丹田烧起来,那是混沌血在逆流——他竟将爆炸的能量压缩成球,反手按在赵无涯天灵盖上。
"这是你欠林家的。"他咬牙道。
血雾炸裂的瞬间,赵无涯的眼睛突然亮了。
那是林霄从未见过的光,像雪夜里突然亮起的灯,温暖而清澈。"谢...谢。"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然后彻底消散在风里。
石室的石壁开始龟裂,碎石簌簌落下,尘土弥漫。
林霄退到岩缝口时,断臂处的新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嫩肉如藤蔓攀爬,带着细微的刺痒。
系统提示浮现在眼前:【荒古圣体·第四重觉醒:可短暂承受元婴初期威压】
他靠着岩壁坐下,望着地穴方向腾起的烟尘。
斩神刀在刀鞘里微微震颤,像在应和他加快的心跳——楚怀仁,你的影子,该换了。
远处传来苏青璃的呼唤。
林霄抬头,看见她站在岩缝口,狐尾上沾着血污,却笑得像朵初开的桃花,唇边酒窝浅现。"你断臂时的样子,真像...像传说里的战神。"她说。
林霄摸了摸还在蠕动的断臂,突然笑出声。
风卷着烟尘扑来,他望着被血染红的天空,轻声道:"等着吧,楚怀仁。
下一个,就是你。"
地穴深处传来闷响。
林霄的瞳孔微缩——那不是普通的崩塌,是有人在刻意掩盖什么。
他撑起身子,却被苏青璃按住肩膀。"先疗伤。"她指尖按在他的断腕上,狐族的暖流涌进经脉,温润如春水,“你的圣体在进阶,现在最忌动怒。”
林霄顺从地坐下。
他望着自己逐渐长平的手臂,听着远处黑面郎安抚白芷的声音,突然觉得心口的黑斑淡了些。
或许,当所有影子都被碾碎时,他的血,就能彻底干净了。
地穴的崩塌声还在继续。
林霄闭目内视,荒古圣体的第四重力量在经脉里流转,像条沉睡的龙,终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