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旧址的断墙在晨雾里像具白骨,湿冷的雾气贴着残垣爬行,带着腐土与陈年香灰混杂的霉味。
残碑上“太玄分坛”四个字被野藤啃得只剩半拉“玄”字,藤蔓如青筋虬结,指尖拂过时传来粗糙的刮擦感。
林霄踩着满地碎瓦走进去,鞋跟碾碎了块刻着“净世”的砖——砖屑飞溅,划过脚背留下细微刺痛,这庙本是太玄用来糊弄凡人的功德堂,现在倒成了他林某人的沙盘。
“青璃,起狐火。”他反手抽出斩神刀,刀身嗡鸣震落肩头雾珠,那声音像冰棱坠地,清脆中带着金属的震颤。
苏青璃指尖冒出一簇幽蓝狐火,就像那蓝色妖姬一般耀眼,火苗跳跃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带着一丝甜腥气息,在半空凝成半透明的虚影,竟是座九根黑柱撑起的祭坛,最中央悬着口锈迹斑斑的古钟,钟脐处嵌着点幽光,微弱却诡异地搏动,如同活物的心跳。
“钟悬九柱,残片在脐。”她的声音裹着狐族特有的尾音,像风掠过林梢,狐火随着她的话在虚影上跳动,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蓝影,“血傀子没说谎,这钟的震动频率和地脉锁死了。强取残片等于拿锤子砸钟舌——”她指尖轻轻一戳虚影,钟身顿时泛起涟漪,一圈圈波纹扩散,竟传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地底有巨兽在梦中翻了个身,“万魂反噬的动静,够把方圆百里的修士震成傻子。”
林霄用刀背敲了敲地面,岩屑簌簌落在他脚边画的草图上,碎石滚落时发出沙沙声,像蛇在枯叶上爬行。
草图里九条线从祭坛向外辐射,正是血傀子说的地脉锁链。
“黑面郎,今晨清剿令的事。”他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如闷雷,“三百散修被逼进谷里,当净化祭品?”
“嗐!”黑面郎把装储物袋的麻袋往断墙根一扔,布袋落地时扬起一阵尘土,呛得他咳嗽两声,摸出块烤得焦黑的野兔肉啃,油脂滴在石板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我在山脚下茶棚听的——太玄那几个外门执事拍着胸脯说,这些散修身上带魔纹,得用葬魂钟的净化之力超度。”他咬下块肉,碎屑喷在刀鞘上,舌尖尝到焦苦与铁锈味,“可我瞅着那几个散修,分明是不肯把祖传灵田卖给太玄的凡人猎户!”
林霄突然笑出声,斩神刀在岩地上划出更深的痕迹,刀锋与石面摩擦迸出几点火星,灼热的气息扑在脚边:“超度?楚怀仁当自己是移动充电宝呢。”他用刀尖点了点苏青璃的狐火虚影,那火苗微微一颤,映出他眼底的冷笑,“葬魂钟要震响得靠魂力,那些散修的冤魂,就是给钟充电的电池。等钟吸够了,楚怀仁再装模作样敲钟,既收了灵田,又立了善名——好一招借魂生财。”他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呀。
苏青璃的狐耳抖了抖,狐火突然明灭两下,光影在她瞳中跳动,像夜火照进深潭。
“那残片……”
“残片是钥匙。”林霄从怀里摸出碎玉,玉身冰凉,贴着掌心却迅速发烫,在狐火下照出内里血丝,如活虫般缓缓游动,“它和钟底的幽光同频,能解开地脉锁。”他解开衣襟,心口处青铜纹路正随着碎玉发烫,皮肤下似有雷蛇窜动,灼热感一路蔓延至指尖,“荒古圣体的混沌血在共鸣——斩神刀不想被锁,它在喊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把碎玉按在斩神刀刀镡上。
混沌血顺着刀纹涌出,在刀面凝成血雾,腥甜中带着铁锈与焦雷的气息,黑面郎凑近看,被那味道呛得直咳嗽:“奶奶的,这味儿比我上次喝的烧刀子还冲!”
苏青璃却屏住呼吸。
她看见血雾里浮起张地脉图——九条灵脉像九条黑蛇缠着钟基,蛇头全扎进钟底那个幽光点,蛇鳞在雾中泛着幽蓝冷光,仿佛随时会破图而出。
林霄的瞳孔里映着这张图,金芒越来越亮,像是有团火在他眼底烧:“九条脉,对应九柱。要破地脉锁,得让九条脉的震动乱套。”
“那钟声……”苏青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狐火在她掌心凝成小狐狸的形状,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如果钟声靠魂力驱动,我们能不能让它提前响?”
林霄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
他反手握住苏青璃的手,把她的狐火往地脉图上一按:“不是提前响,是——响错。”他转向黑面郎,“你连夜去附近三个镇子,散布‘林霄带千人围攻太玄主峰’的消息。再把咱们收的太玄储物袋里的旗帜挑几面,给我插满西边山头。”
黑面郎嚼着兔肉点头,腰间酒葫芦晃得叮当响:“得嘞!我还能往酒里掺点迷魂散,让那些长舌妇把‘千人’传成‘万人’——”他突然挠头,“可咱们哪来千人?”
“他们信就行。”林霄抽出斩神刀,刀光在晨雾里划出银弧,寒意扑面,连雾珠都为之凝滞,“楚怀仁的守军要是全去主峰救火,葬魂谷的守卫至少得松一半。”他看向苏青璃,后者已经收了狐火,正往发间别银饰——那是青丘狐族的隐息符,金属触碰发丝时发出极轻的“叮”声,“走,咱们去谷口踩点。”
黑面郎扛起麻袋往庙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那啥……要是被太玄的人撞见咋办?”
“撞见了更好。”林霄把碎玉和罗盘收进怀里,拍了拍刀鞘,皮革与金属碰撞声清脆,“他们越慌,越容易漏破绽。”他转身时,晨雾刚好散开,阳光透过断墙照在他脸上,把那抹冷笑镀得发亮,“楚怀仁不是爱当活神仙么?我偏要让他的神仙庙,先塌半面墙。”
苏青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踩碎满地瓦砾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男人每一步都像在敲鼓——敲的不是葬魂钟,是太玄圣地的丧钟。
当夜。
葬魂谷谷口的守卫攥着长枪,后颈直冒冷汗,寒风钻进领口,像冰蛇贴着脊背游走。
他望着远处山头突然腾起的火光,听着随风飘来的喊杀声,喉咙发紧,舌尖泛起胆汁的苦味。
“报——主峰方向发现反圣联盟旗帜!”“报——山脚下有百姓说看见林霄带大军杀过来了!”
守卫队长踹翻身边的火盆,火星溅在“太玄”二字的旗子上,烧出个焦黑的洞,焦味混着布料燃烧的刺鼻气息弥漫开来。
他盯着远处越来越亮的火光,突然想起今日在破庙旧址看见的奇怪痕迹——岩地上刻着幅图,图中央画着口钟,钟周围歪歪扭扭写着俩字:“翻车”。
葬魂谷谷口的守卫把长枪攥得指节发白,火光在他瞳孔里烧出两个小太阳。
山风卷着喊杀声刮过,他听见身后兄弟的喉结上下滚动,活像吞了只炸毛的蛤蟆:“队……队长,那火光离主峰也就三十里地!”
守卫队长一脚踹飞脚边的炭盆,火星子噼啪溅在“太玄”旗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他扯下腰间的传讯玉符,发现符面早就被掌心汗渍浸得发皱——主峰那边根本没回讯,活像把传讯符塞进了无底洞。
“都把护心镜系紧!”他扯着嗓子吼,声音却比山涧冰碴子还抖,“那林霄最会虚张声势,真要敢来……真要敢来……”
他没敢说完后半句。
毕竟三天前太玄分舵被烧时,那伙人也是先放了十车爆竹当喊杀声,等他们冲进去救火,藏在柴车里的修士早把库房搬空了。
同一时刻,太玄主峰最高处的圣坛上,楚怀仁正捏着串翡翠念珠。
月光透过九根玄铁铸的镇魂柱照下来,在他道袍上投出蛛网似的阴影,凉意如蛛丝爬过皮肤。
他忽然顿住捻珠的手,指尖在念珠上烙出个焦痕——那是他用真元强行压制的怒气。
“掌教,谷口急报。”青袍执事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声音发颤,“林霄率反圣联盟围攻主峰的消息……传得满山都是。”
楚怀仁嗤笑一声,翡翠念珠在掌心碎成齑粉,粉末如绿雪洒落,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蠢材。”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钢针,“虚兵扰敌这种把戏,我太玄门百年前就玩烂了。”他抬手掐了个法诀,钟底嵌着的残片突然泛起血光,如活物睁眼,“提前一刻敲钟。”他指尖划过钟身,锈铁与指尖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聚魂炼阵,让那些散修的血,把林霄的谎烧个干净。”
第一声钟响震碎了夜雾。
林霄站在谷外三十里的高地上,斩神刀斜插地面。
他能感觉到刀身传来的震颤——不是恐惧,是饥饿。
荒古圣体在血脉里翻涌,心口的青铜纹路烫得能煎鸡蛋,那是祖骨在共鸣。
“来了。”他低笑一声,指尖按在刀镡上,混沌血顺着刀纹涌出,在周围布下一张无形的网。
钟声裹着万千冤魂的哭嚎劈头盖脸砸下来,声波如刀,割得耳膜生疼。
林霄闭了闭眼,能清晰“看”到声波里的魂力——那些被太玄骗进谷的猎户、被诬陷带魔纹的散修,他们的不甘、愤怒、绝望,像成团的萤火虫撞进网里。
斩神刀突然嗡鸣,刀身黑芒暴涨三尺,竟将整团声波吞了个干净!
“叮——”系统提示在识海炸响,震得林霄耳膜发疼,“反派值+1300!判定:窃取葬魂钟魂力反哺帝兵,奖励:荒古圣体第五重·骨生雷纹(解锁中……)”
更清晰的是刀中残魂的低语。
这次不是模糊的呢喃,是带着金属摩擦声的句子:“它在醒……它在等你……等你把锁它的链子,一根根砸断。”林霄睁开眼,瞳孔里金芒暴涨——他看见刀身上浮现出九条黑线,正是地脉锁链的形状。
圣坛上的楚怀仁突然踉跄一步,手里的法诀散了个干净。
葬魂钟的余音本该震得百里内鸟兽噤声,此刻却像被谁掐住了脖子,连十里都没传出去。
他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在钟身上,试图强行沟通地脉,却在触到钟底幽光的刹那,心口像被人捅了把淬毒的刀!
“血引咒!”他倒抽冷气,识海里炸开一片血雾——那是他当年灭林家时,为防漏网之鱼种下的诅咒。
此刻诅咒竟逆着血脉回溯,像根烧红的铁钎直戳他识海!
他看见血雾里浮起张少年的脸,眉眼和当年被他斩于剑下的林家家主有七分相似,正勾着嘴角笑:“楚掌教,你说这钟是超度,我看它更像——”
“你自己的棺材板。”
林霄的声音混着风雪卷进圣坛。
楚怀仁猛地抬头,却只看见窗外的雪地里,有道身影逆着月光拔起斩神刀。
刀光映得雪色发暗,像深渊张开了嘴。
“走!”楚怀仁扯断腰间的保命符,道袍下摆被真元烧出个大洞,焦臭味瞬间弥漫,“去葬魂谷!快——”
但林霄没给他机会。
他踩着积雪一步步往谷口走,斩神刀在身侧拖出条深沟,刀锋与冻土摩擦,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刀中残魂的低语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听见锁链崩断的脆响。
当他的脚踏上谷口界碑时,系统提示再次响起:“荒古圣体第五重解锁——骨生雷纹,当前状态:雷纹入髓,可引地脉雷淬体。”
夜更深了。
林霄盘坐在葬魂谷外的山崖上,斩神刀插在脚边。
刀身黑芒流转,竟在雪地里融出个直径丈许的圆。
他望着谷内忽明忽暗的幽光,指尖轻轻抚过刀背——那里新浮现出一道雷纹,正随着他的动作噼啪作响。林霄脸上的嘴都已经笑歪了,这让他想起他最爱的游戏里的司空震。
“楚怀仁,你以为钟声是你的剑。”他对着风说,声音被雪粒子揉碎,“可你不知道……剑,从来都要看握在谁手里。”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挂着的碎玉。
玉里的血丝正在游动,像在绘制某张地图——那是地脉锁链的全貌。
雪还在下。
斩神刀突然发出龙吟。
林霄低头,看见刀身上映出自己的脸。
那双眼睛里有雷在烧,有火在滚,像要把这伪善的世道,烧出个透亮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