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透“栖时书屋”那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落地窗,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墨香的沉静气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松木气息——那是温予安早上新点的线香。
温予安正踮着脚,试图将一本厚重的精装画册塞进书架最高一层。她穿着柔软的米白色亚麻长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不是在整理商品,而是在安放某个易碎的梦境。
“栖时书屋”很小,塞在闹市区一条僻静巷子的转角。它像一颗被遗忘的、温润的珍珠,在都市钢筋水泥的喧嚣缝隙里,固执地散发着微弱而恒久的光。温予安是这里唯一的店主、清洁工、理货员,以及,某种意义上的“医生”。
她的指尖触碰到书脊的瞬间,一丝细微的、冰凉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窜了上来。温予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画册推入正确的位置,然后缓缓转过身。门口的风铃适时地“叮铃”一声轻响,一个西装革履、提着昂贵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四十岁,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脸上是成功人士惯有的、略带疲惫的从容。
“欢迎光临栖时书屋。”温予安的声音温和,像初春融化的溪水。
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在略显拥挤的书架上扫视,显然目标明确。他走向商业管理类书籍的区域。
温予安拿起一块软布,假装擦拭着旁边的书架,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男人身上。在普通人眼中,他只是一个略显疲惫的精英。但在温予安的视野里,男人的轮廓周围,氤氲着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雾气。
那雾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像一层细密的、正在缓慢凝结的冰花,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的太阳穴、颈侧和手腕脉搏处。它们散发着一种非实质的寒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一种极其轻微的、难以言喻的凝滞感。温予安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如同精密齿轮严丝合缝转动时发出的“咔哒”声,冰冷、规律、毫无情感。
这是“时间凝滞”的伤痕。温予安在心里默念。他不久前,一定使用了时间银行提供的“时间冻结”服务。这种服务能让使用者在极短的主观时间内,拥有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思考或行动时间,代价就是留下这种独特的“冻伤”痕迹。使用者本人通常毫无察觉,只会觉得精神透支般的疲惫和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男人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书——《颠覆性创新与时间窗口》。他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当他转身推门离开时,那层冰蓝色的“冰花”似乎又凝结得厚重了一分。风铃再次响起,带走了他,也带走了那股无形的寒意。
温予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搓了搓刚才感到刺痛的手指。这种“感知”并非她所愿,更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或者……礼物?她分不清。她能看到、感受到他人因时间银行操作而产生的“时间伤痕”——被过度抽取碎片时间留下的空洞、因时间借贷产生的焦虑漩涡、以及最棘手的这种时间冻结后的凝滞冻伤。更麻烦的是,她发现自己有时能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抚平”那些伤痕边缘的毛躁感,给当事人带来短暂几秒的安宁。就像刚才,她手指的刺痛,似乎就是她自身能力对那种凝滞寒意本能的排斥和中和反应。
这能力让她成了这座繁华都市里一个孤独的观测者,一个隐秘伤痕的见证人。她无法解释,更不敢声张。时间银行的存在,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个都市传说,或者根本闻所未闻。她只把这一切藏在心底,把书店当作她的堡垒和观察站。
她走到窗边的小圆桌旁坐下,桌上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诗集。阳光落在书页上,温暖而真实。她需要这种真实的触感,来驱散那些非实质的寒意。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眼睛大大的小男孩。男孩似乎刚哭过,眼圈红红的,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安安姐姐!”小男孩看到温予安,眼睛亮了一下,挣脱妈妈的手扑了过来。
“小宇乖。”温予安笑着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头。目光触及小宇的瞬间,温予安的心却微微一沉。
在男孩天真活泼的表象下,她清晰地“看”到一团混乱、模糊的彩色光晕,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在他小小的身体周围无序地旋转、闪烁。光晕的边缘支离破碎,不时有细小的、尖锐的光点迸射出来。这是一种典型的“时间流紊乱”伤痕,通常发生在时间银行操作失误或能量波及的无辜者身上。它会导致记忆错乱、认知偏差、情绪不稳。
“林姐,小宇怎么了?”温予安抬头看向那位面带忧色的母亲。
“唉,别提了。”林姐叹了口气,在温予安对面坐下,“这孩子最近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看到妈妈在公园里突然不见了,然后又出现了’,或者‘昨天明明吃了草莓蛋糕,可家里根本没有’。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大,想象力丰富……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温予安听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小宇身上。她伸出手,假装整理小宇额前柔软的头发,指尖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微弱的暖意,轻轻拂过男孩的额角。就在那一瞬间,那团混乱的彩色光晕似乎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抚过,旋转的速度慢了一拍,边缘那些尖锐的碎片也暂时隐没了下去。
小宇忽然抬起头,看着温予安,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之前的烦躁似乎消散了一些。“安安姐姐,”他小声说,“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记不清了。”
“没关系,梦都是假的。”温予安柔声安慰,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她的抚慰只是杯水车薪,只能暂时缓解,无法根除。小宇身上的伤痕如此清晰,说明他很可能被卷入了某个强大的时间冻结操作产生的余波。是谁?为了什么?温予安感到一阵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