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空旷的器材室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橡胶、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陈旧气味。程椰为躲避枯燥无趣的午休,脚步放得很轻。
她走到靠近体操垫存放区的窗边,正准备愉悦地深呼吸——
一阵极其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声,像被捂住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一堆叠放整齐的体操垫后面传来。
程椰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好奇心驱使她放轻呼吸,悄悄探出头。
光柱的边缘,阴影最浓重的地方,她看到了他。
杨博文。
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眼神疏离、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撼动他分毫的人,此刻正蜷缩在冰冷的垫子后面。
他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抱膝痛哭,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头深深地埋在屈起的膝盖上,宽阔的肩膀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微微颤抖着。
午后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却照不亮那片浓重的阴影。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泄露了这个少年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程椰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维护他骄傲的尊严。
可是……他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难过,像一只被雨水淋透、找不到家的小兽。
她看到他露出的半截手腕上,那块旧手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而手背上,似乎有水痕无声地滑落。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杨博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程椰的心跳骤停。她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像被揉碎的桃花瓣,里面盛满了未干的泪水,湿漉漉的睫毛黏在一起。
他的鼻尖也是红的,平日里总是紧抿着的薄唇此刻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和脆弱。
那双向来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被痛苦和难堪浸透,清晰地映出程椰惊愕的脸庞。
他像是被撞破了最不堪的秘密,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怒,下意识地想别开脸,用袖子去擦。
程椰“杨博文……”
程椰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落泪——
曾有一次,在空教室的惊鸿一瞥,但那一次他迅速用冷漠武装了自己。而这一次,他来不及伪装,那赤裸裸的脆弱狠狠撞进了她的心里。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他尚未平复的、带着鼻音的呼吸声。
出乎意料地,杨博文没有立刻驱赶她,也没有戴上惯常的冰冷面具。
他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臂弯更深的地方,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破碎的沙哑:
杨博文“……走开。”
那声音里没有命令,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祈求。
像一只满身伤痕、却还要伸出利爪去挠伤他人的小兽。
程椰没有走开。她看着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
她慢慢地、试探性地走到离他不远的一个散落的瑜伽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垫子发出轻微的“噗”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株无害的小植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器材室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他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细微抽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空气里沉重的悲伤似乎也沉淀下来了一些。
程椰“…愿意给我讲讲吗?”
杨博文“……我爸妈,他们又吵了一整夜。”
杨博文的声音突然响起,闷闷的,打破了沉寂,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虚空倾诉,
杨博文“摔东西,砸门……”
杨博文“说最难听的话……”
杨博文“好像对方是仇人,不是曾经睡在一张床上的人。”
他的肩膀又开始微微颤抖,
杨博文“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戴着耳机……”
杨博文“可那些声音,像刀子一样,还是能钻进来……”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程椰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杨博文“我考第一,拿奖……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自嘲和迷茫,
杨博文“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杨博文“奖杯放在那里,落灰。”
杨博文“还不如砸碎了听个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