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井

雨下得突然。

　　江宴站在礼堂后门的屋檐下，看着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突然倾泻而下的雨帘。演讲已经结束了一个小时，他婉拒了校方安排的饭局，独自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真是矫情。"他自嘲地笑了笑，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会因为回到母校而多愁善感。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行程确认，他扫了一眼，没有回复。雨声渐大，打在百年老校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

　　后背突然被什么重物击中，力道不大，但足够让他向前踉跄了半步。江宴皱眉转身，一颗湿漉漉的足球滚到他脚边。

　　"学长！对不起！"

　　清亮的男声穿透雨幕。雨太大了，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白T恤已经湿透，贴在身上。

　　那人跑到他面前时，他才看清一一雨水顺着少年的发梢滴落，滑过少年的泪痣，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喘着气，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雨夜里突然点起的灯火。

　　"砸到您了吗？真的非常抱歉！"男生弯腰捡起足球，抬头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江宴感到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一拍。"没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干涩。

　　男生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等等，您是刚才在礼堂演讲的江宴学长吧？金融系的那个传奇毕业生！"他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容更大了，"我就说看着眼熟！我在后排站着听的，您讲得太棒了！"

　　雨声突然变得很远。江宴注意到男生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颤动。他下意识地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递过去，"擦一擦吧，这么大雨怎么还在踢球？"

　　"谢谢学长！"男生接过手帕，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江宴的手掌，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发热。"我叫董淮舟，经济系大三的。今天球队训练取消了，但我想多练会儿，没想到突然下雨。"他边擦脸边笑着说，"没想到能遇到您，太幸运了！"

　　江宴注意到他说"幸运"时，眼睛微微眯起，像只狡黠的猫。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怀疑是不是错觉。

　　"你认识我？"江宴问，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被触碰过的手插进口袋。

　　"当然啊！您可是校史荣誉墙上的人物，最年轻的江氏集团总裁。"董淮舟把手帕小心地折好，"这个我洗干净再还您吧？"

　　"不必了。"江宴说完，又觉得太过生硬，补充道，"一条手帕而已。"

　　董淮舟却坚持道："那至少让我请您喝杯咖啡赔罪吧？就学校门口那家，他们家的拿铁特别好喝。"他说话时微微前倾身体，像只大型犬类，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额前，莫名让人想起被雨淋湿的金毛。

　　江宴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好。"他说，然后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又补充道，"但我只有半小时时间。"

　　"足够了！"董淮舟笑起来时，右眼的泪痣也跟着微微上扬。他转身就要往雨里冲，被江宴一把拉住。

　　"等一下。"江宴从公文包里拿出折叠伞，"用这个吧。"

　　董淮舟接过伞，手指再次有意无意地擦过江宴的。这次江宴确定不是错觉——男生的小指在他掌心轻轻勾了一下，像羽毛扫过，转瞬即逝。

　　伞"啪"地一声打开，董淮舟站在伞下冲他笑："学长，过来啊。"

　　江宴走过去，两人肩膀几乎相贴。伞不算大，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董淮舟身上有雨水和青草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调香水味。

　　"您知道吗，"董淮舟突然说，"我经常在荣誉墙上看到您的照片。"他顿了顿，"但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江宴感到耳根发热，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雨中行走的缘故。"专心看路。"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低沉。

　　咖啡店暖气很足。董淮舟坚持要坐在靠窗的位置，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色。

　　"学长要喝什么？我请客。"董淮舟把菜单推过来，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美式，谢谢。"江宴说。他注意到董淮舟点单时对服务员微笑的样子，那种毫不设防的灿烂，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

　　咖啡上来后，董淮舟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学校的变化，讲他参加的足球赛，讲他如何崇拜江宴的职业轨迹。他的热情像一团火，烤得江宴有些无所适从。

　　"你为什么选择经济系？"江宴打断他，纯粹是为了让自己从那种被炙烤的感觉中抽离。

　　董淮舟的勺子停在杯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因为我想成为像您这样的人啊。"他直视江宴的眼睛，语气突然变得认真，"强大，从容，好像什么都难不倒您。"

　　江宴端起咖啡杯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演讲里我说过，成功背后都是失败堆积起来的。"

　　"那您失败过吗？"董淮舟追问，眼睛里闪烁着江宴读不懂的光芒。

　　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玻璃窗。江宴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想起很多事。当他转回视线时，发现董淮舟正专注地看着他，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刚认识的学长，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当然。"江宴最终说，"很多次。"

　　董淮舟笑了，他低头搅动咖啡的样子突然让江宴想起自己大学时代养过的一只猫，也是这么优雅又危险。"那您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在问天气。

　　江宴的咖啡杯停在半空。"这不在演讲主题范围内吧，学弟。"他试图用玩笑搪塞过去。

　　董淮舟却不肯放过他："那就是有了？"他歪着头，泪痣在咖啡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什么样的人能让江学长心动啊？"

　　江宴的手机适时响起。他几乎是感激地接起电话，是公司有急事需要他回去处理。"我得走了。"他站起身，整理西装的动作有些匆忙。

　　董淮舟也跟着站起来，他比江宴高出一点，这个距离让江宴不得不微微抬头看他。"伞你留着吧。"江宴说，"雨还没停。"

　　"那下次见面我再还给您。"董淮舟说，语气笃定得仿佛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江宴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当他推开咖啡店的门时，听到董淮舟在后面喊："学长！"

　　他回头，看到董淮舟站在窗边，雨水模糊了玻璃，却遮不住他明亮的笑容。"您刚才演讲时引用的那句话，"董淮舟提高声音，"'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您相信吗？"

　　江宴站在雨中，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相信。"他说。

　　董淮舟的笑容更深了："那您觉得，您现在遇到的一切，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这个问题太过奇怪，江宴皱了皱眉。"再见，董同学。"他转身走进雨里，没有看到身后董淮舟瞬间冷下来的眼神。

　　董淮舟站在原地，慢慢折好那把昂贵的定制伞。他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全是江宴在不同场合的照片。最新的一张是今天在礼堂演讲时拍的，江宴站在聚光灯下，眉目如画。

　　"很快就是我的了。"董淮舟轻声说，手指抚过屏幕上江宴的脸。然后他收起手机，又恢复了那副阳光学弟的模样，哼着歌走向收银台。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江宴坐在回公司的车上，发现自己无法停止回想那双带泪痣的眼睛。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欣赏那个年轻人的斗志和热情，仅此而已。

　　但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董淮舟被雨水打湿的白T恤下若隐若现的腰线，和那个若有若无勾过他掌心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