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长沙城的青石板路时,沈清正蹲在齐铁嘴家铺子前的台阶上,看对方用三根竹签搭戏台。
齐铁嘴你看这虞姬的水袖,得这么甩才像样。
齐铁嘴捏着竹签往沈清眼前送,彩纸蹭过沈清鼻尖,引得他咯咯笑起来。檐角的灯笼亮了,橘色光落在两人手背上,把竹篾小人染得暖融融的。
巷口忽然传来皮鞋叩击石板的声响,不轻不重,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意。
沈清回头时,正撞见陈皮阿四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玄色短褂的下摆被晚风掀起个角,手里把玩着枚铜钱,眼神落在齐铁嘴搭戏台的手上。
齐铁嘴的指尖顿了顿,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扬声喊
齐铁嘴陈皮小哥来接人了?”
陈皮没应,只朝沈清抬了抬下巴。沈清立刻从台阶上蹦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对齐铁嘴挥挥手
沈清(儿童版)齐大哥,明天我还来跟你学扎小人。
齐铁嘴得嘞,我给你留着彩纸。”
齐铁嘴笑着挥手,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拐过巷口,他才低头看着散了架的竹篾戏台,轻轻啧了声。
回红府的路上,陈皮没说话。沈清攥着口袋里齐铁嘴塞的糖人,偷偷看他——陈皮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快到红府后门时,沈清忽然小声问
沈清(儿童版),你是不是不喜欢齐大哥?
陈皮脚步一顿,低头看他,铜钱在指间转得更快了:“他油滑。”
沈清(儿童版)“可他教我扎小人,还讲故事。”
沈清捏着糖人的竹签转了转,
沈清(儿童版)像……像戏文里的先生。”
陈皮没再接话,推开后门时,正撞见二月红站在天井里。廊下的灯照着他月白的长衫,手里拎着盏走马灯,灯影里的画儿转着,是《穆桂英挂帅》的戏码。
“二月红回来了。”二月红的声音很轻,目光先落在沈清沾了彩纸屑的衣襟上,又扫过陈皮紧绷的肩,
二月红阿四,你带他去洗把脸,我去热些莲子羹。”
陈皮应了声,扯着沈清往厢房走。沈清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糖人不小心蹭到袖口,留下块黏糊糊的糖渍。他盯着那痕迹抿起嘴,眼眶有点热——方才在齐铁嘴铺子里,齐大哥总说“慢点慢点”,从不会这样拉他。
等两人回到正厅时,莲子羹已经盛在白瓷碗里,冒着袅袅热气。二月红正坐在桌边翻戏本,见他们进来,便把碗往沈清面前推了推:
二月红“凉了些,刚好入口。”
沈清捧着碗小口喝着,莲子炖得绵密,甜津津的。他偷偷抬眼,看见二月红正给陈皮递帕子,指尖碰到陈皮手腕时,陈皮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下,却还是接了帕子,低头擦手。
二月红今天跟八爷玩了什么?
二月红忽然问,目光落在沈清身上,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沈清(儿童版)扎小人!用竹篾和彩纸,像戏台上的角儿。
沈清眼睛亮起来,放下碗比划着,
沈清(儿童版)八爷说,我扎的穆桂英比他扎的好看。
二月红笑了笑,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二月红我们清儿手巧。
指尖触到沈清耳尖时,他忽然顿了顿,
二月红怎么有点烫?是不是疯跑着凉了?
沈清(儿童版)没有!
沈清连忙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陈皮在旁边忽然开口:
陈皮阿四方才在巷口吹了风。
二月红那得赶紧去披件衣裳。
二月红起身要去拿,沈清却拉住他的袖子,小声说:
沈清(儿童版)师傅,我想再看会儿走马灯。
二月红回头看了眼廊下那盏还在转的灯,便坐了回去,拿起桌上的弦子,轻轻拨弄起来。琴声温吞如水,混着走马灯转动的吱呀声,把夜衬得格外静。沈清靠在椅背上,看着灯影里穆桂英的剪影,听着琴声,眼皮渐渐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起来,身上盖了件带着皂角香的外衣。透过眼缝,他看见是陈皮在抱他,而二月红跟在旁边,手里提着那盏走马灯,灯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二月红只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襁褓里的婴孩。沈清往陈皮怀里缩了缩,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硝烟味,却奇异地觉得安心——就像戏台落幕时,总有角儿会提着灯笼,在后台等你卸去油彩。
走马灯还在转,琴声早已歇了。红府的夜,总藏着些说不出的温柔,在灯影里,在羹汤里,也在两个看似冷硬的人,藏在眉眼深处的暖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