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后颈的皮肤忽然泛起一阵灼热，像有团火黏在背上。
他循着那道视线望去，却只看见吴邪正对着湿淋淋的袖口骂骂咧咧：“好歹说一声啊？上来就把人按水里，想呛死小爷是不是……”
……是错觉？他收回目光，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视线里的东西太复杂，像藏着十年风雪，又裹着点烫人的执念，不像是眼前这个还带着学生气的少年该有的。
吴邪见他转过头，悄悄松了口气——小哥的敏锐还是这么吓人。
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船板，眼神里翻涌着矛盾的浪。
他有私心，不想让张起灵看见自己心底的龌龊。
对方就像长白山顶的雪，干净得让人心颤，连碰一下都怕留下指印，可他偏想把这尊神明拉进凡尘，让那双淡漠的眼，这辈子只映着自己一个人。
更何况，在小哥心里，他该是那个会咋咋呼呼、会怕黑、会被粽子吓得躲在人后的“小三爷”，而不是那个在墓里杀过人、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被人叫做“吴小佛爷”的怪物。
吴邪低头看向水里的倒影，那张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他试着勾起嘴角，模仿着记忆里那个天真的笑，一遍又一遍，直到肌肉都快僵硬，才总算觉得没了破绽。
可抬头的瞬间，正好对上潘子和三叔看过来的眼神。
吴三省的嘴角抽了抽，刚到嘴边的“你是不是疯了”拐了个弯，变成了委婉的试探：“吴邪，你……没啥事吧？精神头还行？”
吴邪脸上的笑“咔”地冻住了，气鼓鼓地瞪过去，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个老狐狸才不正常！小爷好得很！”
吴三省连忙赔笑，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转身去整理装备时，眸子里的精明却沉了沉——
刚刚那一瞬间，吴邪眼里闪过的偏执太扎眼，像淬了火的钩子，根本不像个毛头小子该有的。
是自己眼花了？他摇摇头，先记着，再看看。
张起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看着吴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一样炸毛，心里忽然像被羽毛轻轻扫过，痒丝丝的。
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拽住对方时的触感。
好可爱。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紧跟着就是强烈的冲动——想揉一揉他的头发，想看看他被揉得更炸毛的样子。
吴邪没注意到张起灵那点藏在淡漠下的心思，他正忙着在脑子里过电影，把七星鲁王宫的每一个岔路、每一处机关都翻出来核对。上一世在这里吃的亏，这一世绝不能再犯。
“前面有东西。”张起灵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吴邪抬头，果然看见石壁前站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身形飘得像鬼。是那个粽子。
张起灵立刻握紧黑金古刀，脚步放轻地迎上去，刀刃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吴邪心里一紧——他记得，上一世在这里，小哥为了逼退粽子，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刀，下手狠得像要自杀，鲜血淌下来的时候，看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不能再让他这么做。
吴邪悄悄摸出根银针，快步跟上去，在张起灵准备拔刀划手的前一刻，把银针递了过去，声音压得很低：“用这个，扎一下就好。”
张起灵的视线从那根细细的银针移开，顺着吴邪的手臂往上，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小狗一样，带着点讨好，又藏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吴邪却凭着十年的默契看出来了：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疑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喜悦？
是错觉吗？吴邪正愣神，就见张起灵接过了银针，转过头去对着粽子。
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点情绪只是他的脑补。吴邪撇撇嘴，心里有点失落——果然是看错了。
可他没看见，张起灵兜帽下的嘴角，悄悄向上弯了个微小的弧度。
他在关心我。
这个认知像颗糖，在舌尖悄悄化开，甜得让他指尖都有点发烫。
他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咋咋呼呼的少年有这么强的好感，只知道本能地想护着他，想离他再近一点。
张起灵用银针飞快地刺破指尖，几滴血珠渗出来。他挥手将血甩向粽子，同时低喝一声：“闭眼，别回头！”
小船趁着粽子迟滞的瞬间，飞快地驶出了山洞。
重见天光时，吴邪看着张起灵指尖那点几乎看不见的伤口，还是心疼得不行。晚上找了家馆子，他硬是点了一大盘爆炒猪肝，又加了两份烤鸡——他记得，小哥好像挺喜欢吃鸡的。
张起灵坐在桌边，看着那盘油光锃亮的烤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他努力克制着，可夹鸡肉的速度还是比平时快了不少，骨头上的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吴三省看得直乐：“看来小哥是真爱吃鸡，再点一份？”
张起灵夹着鸡皮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难得带了点茫然——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吴邪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张起灵的侧脸，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柔和得不像样子。
这样真好啊。
他想。
饭桌上蒸腾的热气裹着排骨的酱香漫开，吴邪把手里的文件推到解语花那边，指尖还沾着纸页边缘的薄灰：“我这边查到的，和你说的时间线能对上。”
解语花指尖点了点文件上的关键处：“我这边多了份汪家内部调动记录，和你说的‘异常节点’刚好重合。”
两人话音刚落，“当啷”一声脆响——王胖子刚夹起来的酱排骨没拿稳，骨头上的肉还颤了颤，就直直砸在桌布上。
他瞪圆了眼，筷子往桌上一戳：“不是，按你们这么说，咱这是恢复记忆，不是穿了也不是重活了？那胖爷我呢？我这情况算怎么回事？”
吴邪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沉，手里的筷子顿在半空。
是啊，若是单纯的记忆回溯，所有人的“存在”都该对应着过去的轨迹，可王胖子身上的矛盾点，偏偏是这逻辑里最说不通的漏洞。
满桌的沉默里，解语花指尖轻轻敲了敲碗沿，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或许是时空逆转的时候，某个环节出了偏差。就像齿轮卡了位，没完全对准原本的轨迹——最后可能……就出现了两个‘王胖子’。”
“现在看来，也只能是这个解释了。”吴邪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碗里突然多了一筷子油焖笋——是张起灵夹过来的。
他抬眼望去，对方眼神依旧沉静，只淡淡吐出三个字：“先吃饭。”
王胖子本还皱着眉，一听这话立刻拍了拍桌子，把那点疑惑暂且抛到脑后：“就是！先吃饭！胖爷我忙了一下午，炖了排骨、焖了笋，还有你最爱的西湖醋鱼，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黑瞎子——往常这时候，对方早该插科打诨把场子热起来了，可今天却反常地安静，只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连嘴角那抹惯有的笑都淡了。
吴邪也注意到了，嚼着张起灵夹来的笋，笑着朝黑瞎子扬了扬下巴：“瞎子，你今天怎么这么蔫？该不是昨晚跟人斗嘴，把嗓子喊坏了？”
黑瞎子手一顿，差点把饭粒呛进喉咙。
他咳了两声，连忙摆手，语气却难得有些发虚：“怎么可能？你黑爷我嗓子好着呢！就是……就是在琢磨汪家的事，没顾上说话。”这话刚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尾音都飘了飘。
坐在他旁边的解语花看他这副窘迫模样，眼底悄悄掠过一丝笑意——这人早上还调戏自己怎么现在倒跟个没开窍的毛头小子似的，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没戳破，只是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丝，轻轻放进黑瞎子碗里，声音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吃饭。”
黑瞎子瞥见碗里的肉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刚才那点局促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他夹起肉丝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开始贫：“还是花爷夹的菜好吃，比胖爷这手艺都对我胃口。”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王胖子立刻炸了毛，手里的筷子指着黑瞎子，“菜是胖爷我炒的！好吃也是胖爷的功劳，跟花爷夹菜有啥关系？”
黑瞎子却压根没理他，只顾着又朝解语花凑了凑，笑得眉眼弯弯：“花爷，再给我夹一筷子呗？”
满桌的喧闹里，张起灵又默默给吴邪碗里添了勺排骨汤，吴邪抬头冲他笑了笑，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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