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褪尽的九月,清禾背着印着小熊的书包站在幼儿园门口时,还攥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放。可当阿姨递来一块橘子味的糖,指着院子里转得欢的彩虹滑梯时,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迈了进去。那些日子像浸在糖浆里——早上的南瓜粥总飘着甜香,午后和小伙伴趴在泡沫垫上搭积木,连午睡时盖的小被子都晒着阳光的味道。她常常把口袋里的饼干掰成小块,分给新来的哭鼻子的小朋友,阿姨总笑着揉她的头发:“清禾是个暖心的小大人呢。”就这样,清禾度过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幼儿园时光。
小学报道那天,她背着方方正正的书包,胸挺得笔直。一二三年级的班主任是位总穿着布鞋的女老师,板书时粉笔末簌簌落在肩头,眼睛像台精准的扫描仪。谁要是上课啃铅笔,她手里的教鞭就轻轻敲敲桌面;生字本上有错别字,红圈能画得比字还大。清禾怕她,却也服她——每次考完试,老师会把满分的卷子在班里传看,她的名字总被念在最前面,那种被肯定的滋味,比幼儿园的糖还甜。班里的同学都像被上了弦的钟,规规矩矩,连下课说话都压着嗓门。
四年级换了位总笑眯眯的男老师,第一次班会就说:“你们都是会自己发芽的种子,不用我天天浇水啦。”作业少了,课堂上能小声讨论了,甚至允许把漫画书带到学校交换着看。清禾和同学们像撒了欢的小兽,放学后书包一扔就去踢足球,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才回家。可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时,她盯着卷纸上的红叉,突然发现好多生字都认混了,数学题里的小数点像调皮的虫子,总也点不对地方。全班的平均分掉了一大截,老师站在讲台上,笑容淡了些,班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那次之后,没人再需要老师催。清禾把漫画书收进抽屉,放学后留在教室做额外的习题,同桌总凑过来问:“这道题你再讲一遍呗?”五年级期末,他们班的平均分重新回到年级前列,老师在班会上给每个人发了颗星星糖,说:“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比走得多快更重要。”
可这份踏实没持续多久。那天放学,妈妈来接他,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你爸……走了。”妈妈的声音打着颤,“他病了好久,总说等你考完试再告诉你,怕你分心。”清禾猛地想起,爸爸这半年总躲在卧室咳嗽,夜里常听见他和妈妈低声说话,自己问起时,爸爸总笑着说:“小毛病,等你拿了奖状就好了。”他摸着口袋里刚得的“进步奖”,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原来爸爸早就等不到了。
爸爸的遗像摆在客厅,清禾每天做完作业,就对着照片说:“爸,今天我又考了满分。”她变得更沉默,也更努力,好像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才能让心里踏实些。
六年级的冬天来得早,班里的女生李萌突然哭着说,自己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丢了,那是要给奶奶买围巾的钱。清河想起爸爸总说“能帮就帮一把”,便沿着李萌去过的地方找,最后走进了厕所。水池后面的瓷砖缝里,卡着个黑色的手机,壳子上贴满了亮晶晶的贴纸。“肯定是老师的。”他想,上次语文老师说过手机丢了,里面有家长的联系方式。他擦了擦手机上的水渍,赶紧送到了办公室。
可当天下午,班里的男生王浩突然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偷我手机!那是我攒钱买的,藏在厕所怕我妈发现,你是不是偷了李萌的钱,还想拿我手机抵罪?”原来那手机是王浩的,他怕被家长发现,才藏在厕所,现在被交到老师手里,不仅挨了骂,还被几个男生起哄:“清禾肯定是小偷!不然怎么偏偏捡到他的手机?”
从那天起,清禾的世界变成了灰色。课本被人画满了丑八怪,作业本常常不翼而飞,放学路上总有人跟在后面喊“小偷”,把小石子扔在他背上。他想解释,可声音总被淹没,李萌见了他就躲,连曾经一起做题的同桌,也悄悄挪远了座位。老师找他谈话,语气里带着犹豫:“清禾,你平时挺乖的,怎么会……”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在恐惧里熬过了小学最后几个月。毕业典礼那天,她站在队伍最后,看着同学们笑着合影,手里紧紧攥着爸爸留下的那本成绩册。风穿过走廊,带着夏天的尾巴,她突然觉得,成长好像就是这样,有甜,有涩,有突然降临的风雨,可就算走得再难,也得咬着牙往前挪——就像爸爸希望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