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的隔音墙向来是个摆设。
那天下午,我不过是想去储物柜拿副耳机,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见有人提起我的名字。
“……那个意大利来的,整天跟一群男生混在一起。”
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细针似的扎进耳朵。我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耳机线,塑料外皮被攥出几道白痕。
“听说她跟文俊辉走得特别近?还有权顺荣、李灿他们……”
“谁知道呢。”另一个声音跟着嗤笑,尾音里裹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混血儿嘛,性格开放点也正常。”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飞虫在里面扑腾。
“你们没听说吗?之前那个混合团的事……”
“啊,那个主唱?最后不是被——”
“嘘,小声点!”
脚步声正顺着走廊慢慢靠近,我慌得往后一退,后背重重撞上消防栓,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周遭瞬间陷入死寂。
我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文俊辉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缩在后门的长椅上发呆,指尖把衣角捻得发皱。
“怎么躲在这儿?”他拎着两盒热气腾腾的炒年糕,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塑料盒碰撞着发出轻响,“找你半天了。”
我勉强扯出个笑,嘴角僵硬得像生了锈:“有点累。”
他却敏锐地眯起眼,猫似的瞳孔在阳光下缩成两道细缝:“谁惹你了?”
“没事。”我低头戳着年糕,浓稠的酱汁沾到指尖,黏糊糊地缠在指缝间,“就是……练习不太顺。”
文俊辉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从兜里摸出一包跳跳糖,包装纸在他掌心窸窣作响:“给。”
“我又不是小孩……”
“吃了心情会好。”他固执地塞进我手里,指尖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我小时候考试考砸了,我妈就给我买这个。”
包装袋在掌心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烟花在炸开。我撕开一角倒进口中,糖果立刻在舌尖蹦跳起来,酸甜的刺激感顺着喉咙往下滑,竟悄悄冲淡了堵在那里的苦涩。
“好吃吧?”他得意地挑了挑眉,眼角的痣都跟着生动起来。
我点点头,鼻尖忽然一酸,眼眶像被温水浸过似的发涨。
流言像疯长的野草,没过几天就爬满了整个练习生宿舍。
起初只是走廊里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后来变成了迎面走来时,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眼神。去食堂吃饭,邻桌的笑声会突然卡住;经过练习室门口,总能撞见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甚至有一次,我在更衣室门口听见有人捏着嗓子模仿我的意大利口音,引得一阵夸张的哄笑。
“别理他们。”权顺荣撞见我站在走廊发呆,冷着脸丢下一句,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咯吱作响,“一群闲得发慌的废物。”
李灿更直接,转天就在公司内部论坛发了首diss track,歌词锋利得像把刀,愣是让半个公司的练习生闭了嘴。
可最让我心里发堵的,不是那些恶意的揣测,而是文俊辉开始刻意避开我。
“最近别一起吃饭了。”
某天中午,他匆匆塞给我一包零食,指尖刚碰到我的手就缩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指腹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为什么?”
文俊辉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对你不好。”
“谁说的?”
“我听到他们议论你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几乎要融进风里,“说我们……关系不正常。”
我松开手,胸口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所以你就躲着我?”
“不是躲!”他急得汉语都冒了出来,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我是怕他们再说你闲话!”
阳光落在他发红的耳尖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我忽然意识到——他比我想象中,更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更怕我受委屈。
“我不在乎。”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文俊辉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行,那你等着。”
他转身跑回练习室,没过几分钟又冲了出来,手里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中国零食,包装袋上的方块字在阳光下格外鲜亮。
“走。”他拽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很坚定,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推开食堂的门,声音清亮得像敲碎了冰,“今天吃火锅。”
回练习室的路上,文俊辉忽然顿住脚步,脚尖在地面碾出个浅浅的印记。
“其实……”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尖泛着点不自然的红,难得露出几分局促,“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
我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没吃完的糖纸:“亲弟弟?”
“嗯。”他弯了弯眼,眼神忽然软下来,像浸了水的棉花,“他特别喜欢你弹的那首《Firenze》,说听着像站在阳光下看向日葵,金灿灿的。”
我忽然想起安德先生临走时说的话——音符比语言更长久,能把心意带到很远的地方。
“下次……”我放轻了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录下来给他听吧。”
文俊辉的眼睛“唰”地亮起来,瞳孔里像落满了碎星,闪得人移不开眼:“真的?”
“真的。”我用力点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连带着眼角都漾起笑意,“就当是……谢你这些天塞给我那么多好吃的回礼。”
他“噗嗤”笑出声,伸手在我头顶揉了揉,动作自然得像对待自家妹妹那般亲昵。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权顺荣正抱着手臂靠墙站着,平日里总是抿紧的嘴角,此刻微微向上扬着,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吃完了?”他挑了挑眉,指尖在臂弯里敲了敲,“灿在找你们,说新歌的demo刚剪好。”
文俊辉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力道轻松得像拎起只小猫,笑嘻嘻地往练习室走:“走,干活去!”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我们三个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交叠着往前挪,像三个揣着满腔热忱的少年,正无所畏惧地迈向那些未知的、闪着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