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那天的练习室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钢琴的黑白键。
我调试着麦克风线,眼角余光瞥见夫胜宽正对着镜子扯自己的练习服,手指反复摩挲着腰侧的布料,喉结动了动。
“别紧张,”我走过去拍他后背,“你昨天那遍已经唱到能让知勋哥点头了,这可是最高评价。”
夫胜宽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但老师不一样啊。”他对着镜子吸了吸肚子,“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昨天练习服的拉链都有点卡。”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崔胜澈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拎着四个三明治。他把其中一个塞进夫胜宽手里,动作带着惯有的利落:“吃点东西,等会儿飙高音没力气。”视线扫过夫胜宽紧绷的脸,顿了顿又补了句,“你状态很好,别瞎想。”
尹净汉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四杯热可可,杯身还冒着白汽。他把杯子挨个递过来,到夫胜宽面前时,轻声说:“我听莉西娅说你喜欢甜的,这个加了双倍糖。”
夫胜宽接过杯子的手顿了顿,眼圈忽然有点红。“谢谢你们。”他吸了吸鼻子,把热可可往嘴边送了送,“我就是有点怕……怕拖后腿。”
“不会的。”崔胜澈难得说得直白,“你声音里有股劲儿,是别人没有的。”他说完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转头去看尹净汉,“我们再顺一遍合声?”
尹净汉立刻点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这三天他们像被按了快进键,从最初的三米警戒线,到现在能并肩站在麦克风前,连呼吸的节奏都渐渐同步。崔胜澈教尹净汉唱高音时会下意识抬抬下巴示范,尹净汉记不住舞步时,崔胜澈的脚会悄悄跟着他的节奏踩拍子,这些细微的默契像藤蔓,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滋长。
考核老师推门进来时,夫胜宽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触感滚烫。“就当是在练习室开嗓。”我压低声音,“想想你第一次唱歌时,把胜澈哥都唱愣了。”
他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
我们四个站成一排,灯光落在脸上时,我听见夫胜宽倒抽气的声音。但当伴奏响起,他开口的瞬间,所有的紧张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声音像被阳光吻过的玻璃珠,亮得惊人,连转音时的气口都带着种天生的灵动。我弹着钢琴,看见老师手里的笔顿了顿,抬头多看了他两眼。
崔胜澈和尹净汉的合声更是让人意外。原本以为会是崔胜澈的强势主导,没想到尹净汉的声音像条柔软的绸带,轻轻缠着崔胜澈的声线,既不突兀,又透着种独特的温柔。他们唱到副歌时,崔胜澈下意识侧头看了尹净汉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讶,而尹净汉回视他的瞬间,睫毛像振翅的蝶,快得让人抓不住。
考核结束时,练习室里静了两秒。老师推了推眼镜,先看向我和崔胜澈:“莉西娅的钢琴能再松弛些,别总想着配合人声,你本身就是旋律的一部分。胜澈……”他顿了顿,嘴角难得有了笑意,“学会藏锋芒了,这是好事。”
然后他转向尹净汉:“新人很有灵气,乐感是天生的,但表情管理还要练,下周开始加一节表情管理课。”
尹净汉立刻鞠躬,声音轻却清晰:“谢谢老师。”耳尖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最后,老师的目光落在夫胜宽身上。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忽然沉了沉,手里的笔在纸上敲了敲:“胜宽,你跟我来一下。”
夫胜宽的脸“唰”地白了。他攥着练习服的下摆,指节泛白,一步一挪地跟着老师走到角落。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看见老师的手指在纸上画着什么,偶尔抬手指指夫胜宽的腰腹。夫胜宽的肩膀一点点垮下去,头垂得越来越低,像被雨打蔫的向日葵。
等老师走后,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原地。我走过去时,发现他的眼泪正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说什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夫胜宽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他说……我镜头脸太肿了。”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都在抖,“说偶像要做形象管理,让我……让我减肥,还说如果再胖下去,可能要考虑调整part。”
“什么狗屁话!”崔胜澈的声音突然炸响,他攥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你的声音明明是队里最有辨识度的,凭什么用脸衡量?”
尹净汉也皱着眉,轻声说:“老师可能只是……要求严格。”但他看向夫胜宽的眼神里满是担忧,“胜宽的声音很好,不该被这种事影响。”
夫胜宽却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可是他说得对……”他哽咽着,抬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我最近确实胖了,镜头里双下巴都出来了。上次有粉丝拍的图片,评论里有人说我像发面馒头……”
“那些评论你也信?”崔胜澈急得团团转,“她们根本不懂,你站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他话没说完,忽然卡住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最后只是笨拙地拍了拍夫胜宽的后背,“别听他们的,你很好。”
那天下午的练习室像被抽走了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夫胜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连平时最爱抢着喝的草莓牛奶都放在一边没动。他走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
“他会不会想太多?”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担心。
“肯定会。”崔胜澈难得叹气,“这小子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得很。”他转头看向尹净汉,“你有什么办法吗?”
尹净汉想了想,眼睛忽然亮了亮:“我知道有家店的冷面超好吃,低卡又顶饱。”他拿出手机翻照片,“明天我们约胜宽去吃?就说……就说庆祝考核通过。”
崔胜澈立刻点头:“好主意。我去叫他。”
但第二天早上,我到练习室时,只看见崔胜澈和尹净汉坐在地板上,面前摆着四碗冷面,已经有点坨了。
“胜宽没来?”我放下包,心里咯噔一下。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崔胜澈皱着眉,“灿说早上在学校等他,也没见到人。”
尹净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碗沿:“他不会是……想不开吧?”
“不可能。”崔胜澈立刻否定,但语气里没什么底气,“那小子倔得很……”
正说着,李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哥!我知道胜宽在哪了!”他扶着膝盖喘气,“刚才路过操场,看见他在跑步!跑了起码有十圈了,拦都拦不住!”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着急。崔胜澈率先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去看看!”
学校操场的塑胶跑道被太阳晒得发烫,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跑道上挪动。夫胜宽的步伐已经明显踉跄,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像贴了块深色的布。他跑过弯道时,腿一软差点摔倒,扶着膝盖喘了半天,又咬着牙继续往前挪。
“夫胜宽!你停下!”崔胜澈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里回荡。
夫胜宽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像离了水的鱼。
我们跑过去时,才发现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你傻不傻!”崔胜澈想拉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语气里全是急出来的火气,“减肥也不是这么减的!”
“我不瘦下来……”夫胜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呼吸带着哭腔,“老师不会给我part的……粉丝也会失望的……”
“谁说的?”尹净汉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软,“我昨天看了你的视频,评论里全是夸你声音好听的。”他掏出手机,翻出截图递到夫胜宽面前,“你看,这个说‘胜宽的高音像天使吻过’,这个说‘比起脸,更爱听他唱歌’。”
夫胜宽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眼泪突然又涌了上来。“可是……可是我胖了就是事实啊。”他哽咽着,抬手抹了把脸,“镜头不会骗人的。”
“镜头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蹲下来,把手里的水递给他,“你忘了上次考核?你唱到一半麦克风出问题,清唱都能把全场镇住,那时候谁会在乎你脸上有没有肉?”
他捧着水瓶,手指在瓶身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真的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当然是真的。”崔胜澈难得放软了语气,蹲在他对面,“我刚进公司时,老师说我跳舞像打拳,硬得要死,让我去学芭蕾矫正身形。”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我也偷偷练到半夜,怕被人笑。但后来发现,比起僵硬的标准动作,大家更喜欢我打拳似的狠劲。”
尹净汉跟着点头,从包里掏出个小蛋糕:“这个是全麦的,不胖。”他把蛋糕递过去,眼睛弯成月牙,“我妈说,能吃下东西才有力气减肥,你现在这样,明天该唱不动歌了。”
夫胜宽看着那块蛋糕,又看看我们三个,眼圈红得厉害。“你们……”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在蛋糕盒上,“你们怎么这么好啊。”
“废话。”崔胜澈别过脸,耳根有点红,“我是你哥啊。”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跑道上,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夫胜宽小口小口吃着蛋糕,蛋糕上的奶油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他吃到一半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等我瘦下来……不,等我练出腹肌,我请你们吃烤肉!”
“一言为定。”崔胜澈笑着捶了他一下,“但不许再这么傻跑了,要减也得科学点,我找教练给你制定计划。”
尹净汉立刻接话:“我可以陪你跑步,早上六点起来,还能顺便练发声。”
我笑着点头:“我来做低卡便当,保证好吃不胖。”
夫胜宽看着我们,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还在掉。“谢谢你们。”他用力抹了把脸,把蛋糕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我真的……真的很怕你们觉得我麻烦。”
“傻瓜。”崔胜澈难得温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是队友啊。”
那天的操场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夫胜宽含着蛋糕说话的含混声音。我看着崔胜澈和尹净汉凑在一起讨论减肥计划,看着夫胜宽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忽然觉得,所谓团队,大概就是这样吧——会有争吵,会有尴尬,会有偷偷红了的眼眶,但更多的是,你跌倒时,总有人愿意蹲下来,陪你一起等眼泪流干,再笑着把你拉起来。
回去的路上,夫胜宽走在中间,左边是崔胜澈絮絮叨叨讲着健身常识,右边是尹净汉给他看手机里存的低卡食谱。他偶尔插句话,声音还有点哑,但嘴角已经扬起了熟悉的弧度。
我走在后面,看着他们三个的背影,忽然想起考核时老师说的话。或许形象管理很重要,或许镜头里的样子很关键,但比起这些,更珍贵的是少年人眼里的光,是他们站在一起时,那种连呼吸都能同步的默契。
“喂!快点啊!”夫胜宽回头喊我,脸上沾着点蛋糕屑,像只刚偷吃完蜂蜜的小熊,“再不走冷面真的要坨了!”
我笑着跑上去,阳光落在我们四个身上,暖得像要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