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森然,青铜兽首在烛火摇曳中投下扭曲而威严的暗影。殷寿高大的身影立在丹墀之上,玄色王袍沉沉垂落,如同凝固的夜色。
他身后,一个身影被完全笼罩在那片深浓的阴影里,只露出一角纤尘不染的素白裙裾,和一双怯生生探出来的、穿着小巧鹿皮靴的脚。
“郊儿。”殷寿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铜锭砸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层层冰冷的回音。
侍立阶下的殷郊抬头,目光越过父亲宽厚的肩背,终于落定在那片被阴影半掩的素白上。
“父王?”
“北地带回来的小丫头。”殷寿侧身,手臂随意地一挥,仿佛拂去一粒尘埃。阴影终于褪去,露出了那个身影的全貌。
你看起来小极了,像一团还没完全化开的初雪,被骤然抛掷在杀气腾腾的兵器架旁。乌黑如墨的长发衬得那张小脸几乎透明,唯有两颊泛着被北地寒风长久亲吻过的、尚未褪尽的淡红。
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瞳仁是极清透的琥珀色,此刻盛满了懵懂与惊惧,湿漉漉地望着下方陌生的、铠甲森然的少年们,如同林间迷途的幼鹿撞见了狩猎的狼群。
你下意识地往殷寿袍袖后缩了缩,纤细的手指紧张地攥住了那华贵却冰冷的衣料。
“殷稚。”殷寿吐字清晰,如同刻下印玺,“从今往后,这是你的名字。
“你,便是殷郊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妃三个字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阶下侍立的质子营少年们,神色各异。姬发眼神骤然一亮,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惊艳。
殷郊的心跳,在看清那张小脸的瞬间,漏跳了一拍。父王的话语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攫住了,里面盛着的惊惶无措,奇异地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撞了一下。
他甚至没留意父亲话语里那不容置疑的安排,几乎是本能地,他向前一步。
高大的身躯在阶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声音放得前所未有地轻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温柔:“别怕。”
他朝你伸出手,掌心向上,宽阔而带着习武留下的薄茧。
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迟疑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终于,一只冰凉微微颤抖的小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刹那,殷郊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手指冷得像冰,他下意识地收拢五指,将那团冰冷完全包裹在自己滚烫的手掌中,仿佛要将自己的热度源源不断地渡给你。
“我叫殷郊。”他牵着你,一步一步走下丹墀,将你小小的身影完全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隔绝开身后父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和其他质子们复杂的视线。
殷郊微微倾身,对你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近乎灿烂的笑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以后,我护着你。”
你抬起头,望着少年轮廓分明、英气勃发的脸庞,那笑容纯粹而炽热,像穿透朝歌厚重阴霾的一束强光。你冰凉的手指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蜷了蜷,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一个细弱蚊呐、带着点北地口音的生涩字眼,从你花瓣般的唇间轻轻吐出:
“郊..哥哥?”
那声音又软又怯,羽毛般拂过心尖。
殷郊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紧握的手掌窜遍四肢百骸,直冲头顶,竟让他耳根微微发烫。他握得更紧了,朗声应道:“我在。!”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满满胀胀的,几乎要溢出来。他牵着你,昂首地走向那群神色各异的质子少年。
质子营的演武场,永远是朝歌城最具野性与力量的地方。巨大的木桩深深夯入泥土,石锁散落,兵器架上寒光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的咸腥、皮革的气息和尘土飞扬的味道。
这里充斥着雄性荷尔蒙与粗粝的喝彩,直到那团素白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场边。
你的到来,像一阵不合时宜的、带着露水清甜的风,骤然吹入了这片燥热的沙场。
你抱着膝盖坐在场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上,小小的身子努力蜷着,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尤其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那是殷郊。
他正在与人角力,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贲张,汗水沿着宽阔的脊背沟壑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古铜色的光芒。
他低吼一声,猛地发力,将对练的对手狠狠掼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与喝彩。他畅快地大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场边。
撞上那双亮晶晶,盛满了毫不掩饰崇拜的琥珀色眼眸时,殷郊的笑容瞬间放大,那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几乎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