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雪便利店的牛奶渍

高三的冬天来得很早，北方的雪总是不打招呼。十一月末，晚自习结束铃刚响过三分钟，姜叙恩已经把画板包甩到背上，踩着走廊里还没拖干净的水渍往楼下跑。冷风从楼梯间灌进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灰色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小截下巴和鼻梁。

“叙恩！等等我！”同桌李素妍抱着一摞试卷追上来，气喘吁吁地拍她后背，“你今天怎么跑得比体育生还快？”

姜叙恩侧头看她，八字刘海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很高，在女生里拔尖的那种，瘦得像根刚抽条的竹，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我妈让我买牛奶，说睡前喝助眠。”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棉花上，“而且今晚预报有雪。”

李素妍抬头看了眼墨蓝色的天，星星被云遮得严严实实，“哪有那么快……哎对了，刚才篮球赛你看了吗？池野最后那个三分球，帅炸了！”

姜叙恩的脚步顿了一下。池野，这个名字最近在高三教学楼里出现的频率，堪比月考排名。高二转来的体育生，篮球打得好，人长得更扎眼。一米八七的身高，站在人群里像棵挺拔的白杨树，微分碎盖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更要命的是，每次体育课后，他穿着湿透的球衣往教学楼走时，总能引来一串倒吸冷气的声音，那被汗水浸透的布料下，隐约能看到分明的腹肌线条。

“没看。”姜叙恩低下头，继续往前走，“我在画室补速写。”

“你啊，真是画画画傻了。”李素妍戳了戳她的胳膊，“下次去看看嘛，他真的……”

后面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了。雪真的下起来了，细雪粒子打着旋儿往下落，刚碰到地面就化了，只留下一小片湿痕。姜叙恩加快脚步，把李素妍的唠叨抛在身后，“我先去便利店了，拜拜！”

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永远是晚自习后的热门地点。姜叙恩推开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暖烘烘的空气裹着关东煮的香味涌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店里人不少，大多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她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冰柜，弯腰去够最上层的鲜牛奶，那是妈妈指定的牌子，说蛋白质含量最高。她长得高，手臂也长，按理说够得着，可今天穿了厚重的羽绒服，胳膊抬到一半就被卡住了，试了两次都差一点。

“啧。”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正准备踮脚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带着点冲劲的力量撞在了她的胳膊肘上。

“砰——”

手里的牛奶盒瞬间变形，白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流，滴在灰色的羽绒服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姜叙恩懵了两秒，转身想看看是谁，却在抬头的瞬间撞进了一片阴影里。

是池野。

他刚结束训练，还没来得及换校服，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微分碎盖的发梢还带着湿气，大概是冲过澡的缘故，发间冒着淡淡的热气。他比她高出一个多头还多，姜叙恩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鼻梁很高，睫毛很长，眼下有颗小小的痣，此刻正皱着眉看她沾了牛奶的手。

“抱歉。”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刚运动完的微喘，像被砂纸轻轻磨过，“我没看路。”

姜叙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保持着捏牛奶盒的姿势，牛奶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她慌忙想找纸巾，手忙脚乱间，池野已经转身从旁边的货架上抽了两包纸巾递过来。

“谢谢。”她接过纸巾，低着头胡乱擦手，不敢看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手很暖，和她冻得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等等。”池野突然开口，弯腰从冰柜里重新拿了一盒牛奶，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算我赔的。”

姜叙恩愣住了，手里的新牛奶还带着冰柜的寒气，“不用了，我自己买就好……”

“拿着吧。”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左边那个浅浅的梨涡，“总不能让你白被我撞洒了牛奶。”

他的笑容很晃眼，像雪地里突然亮起的灯。姜叙恩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把牛奶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谢谢。”

“不客气。”池野说完，转身去拿货架上的巧克力牛奶，背影挺直，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股少年人的利落。

姜叙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卫衣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肌肉轮廓清晰。她赶紧移开视线，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却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发烫的耳朵。

结完账走出便利店时，雪下得大了些。不再是细碎的雪粒，而是大片的雪花，慢悠悠地往下飘，落在头发上、肩膀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

姜叙恩把牛奶揣进羽绒服口袋里，手也缩进去焐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叙恩？”

她回头，是池野。他也刚出来，手里拿着那盒巧克力牛奶，没戴帽子，雪花落在他的微分碎盖上，像撒了层糖霜。

“你认识我？”姜叙恩有点惊讶。她在学校里不算活跃，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室，除了同班同学，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池野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往前走。他很高，姜叙恩得侧过脸才能看清他说话的表情。“高三（2）班的，对吧？”他说，“上次艺术节，你画的那幅《冬雪》，拿了一等奖。”

《冬雪》是她去年冬天画的，画的是学校后山被雪覆盖的松树。她没想到会有人记得。“嗯，是我画的。”她小声回答。

“画得很好。”池野看着前方的路，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重叠，“特别是雪落在松针上的质感，很真实。”

姜叙恩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她学了七年画画，听了无数句“画得好”，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因为一句简单的夸奖而感到脸颊发烫。“谢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印被雪花慢慢覆盖。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雪落在伞上（虽然他们都没打伞），发出簌簌的轻响。姜叙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汗味，而是一种清爽的皂角香，混着雪的寒气，意外地好闻。

“你经常去画室？”池野突然问。

“嗯，晚自习结束后会去待一会儿。”她说，“下个月要联考了，得抓紧时间练。”

“难怪总在画室楼下看到你。”他说，“我训练结束回宿舍，要从画室那边走。”

姜叙恩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了吗？这个认知让她的耳朵更烫了。她没接话，只是把口袋里的牛奶攥得更紧了些。

到了分岔路口，往左是女生宿舍，往右是男生宿舍和操场。“我到这儿了。”姜叙恩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就掉了下来。

“嗯。”池野也停下，“路上小心，雪滑。”

“你也是。”姜叙恩点点头，转身想走，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是李素妍下午塞给她的草莓硬糖，“这个给你，谢礼。”

池野挑了挑眉，接过糖，指尖碰到她的手心，又是一阵短暂的温热。“草莓味的？”他看了眼糖纸。

“嗯，我挺喜欢的。”姜叙恩说完，怕他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往女生宿舍跑，羽绒服的下摆被风吹得鼓鼓的。

跑到宿舍楼下，她回头看了一眼。池野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颗草莓糖，正低头看着。雪还在下，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幅安静的画。

姜叙恩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她赶紧转身上楼，摸了摸口袋里那盒没被撞洒的牛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回到宿舍，李素妍正敷着面膜看韩剧，看到她进来，含糊不清地问：“买个牛奶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帅哥了？”

姜叙恩没说话，把牛奶放进桌子上的小冰箱里，脸颊还在发烫。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池野已经不在那个路口了。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她摸了摸自己的刘海，想起刚才在便利店，他低头看她的样子，心跳又漏了一拍。

这个冬天，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