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区的建筑比花落想象中还要老旧。红砖墙上爬满藤蔓，锈迹斑斑的消防梯歪歪斜斜地挂在楼体外侧。她捏着那张树皮书签，对照上面几乎模糊不清的门牌号，停在一栋带着巨大涂鸦墙的三层小楼前。
墙上画着一幅未完成的巨型壁画——一个长发女子从书本中翩然跃出，周身环绕着飞舞的文字和花卉。花落屏住呼吸，那女子的侧脸莫名眼熟。
"有人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旷的街道上。
正当花落犹豫是否该离开时，小楼顶层的窗户突然打开，花雨探出半个身子，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沾着几道颜料。
"小花落？"她的声音充满惊喜，"你怎么——等等！别动！我下来接你！"
不到一分钟，花雨就冲到了楼下。她换了一件沾满颜料的工装裤，赤脚踩着一双木屐，十个脚趾甲涂成了不同的颜色。
"你真的来了。"花雨气喘吁吁地说，眼睛亮得惊人，"我以为那张书签太隐晦了..."
花落耳根发热，从口袋里掏出书签："我是来还你这个。画得很美，谢谢。但...为什么画我？"
花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起她的手："上来看看就知道了。"
花雨的工作室像一场爆炸后的艺术现场——墙上钉满草图和照片，地上散落着颜料管和画具，一张简易行军床蜷缩在角落，旁边堆着十几本翻开的书。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整面墙的大型画板，上面是一幅接近完成的壁画设计。
"这是..."花落走近画板，心跳漏了半拍。
画中正是她在图书馆工作的场景，但被赋予了某种魔幻色彩——她从书页中诞生，衣裙由文字编织而成，手指触碰过的书本开出鲜花。角落里题着作品名：《图书馆的精灵》。
"那天看到你整理书架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画了下来。"花雨靠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画笔，"你对待书本的样子...就像在对待珍宝。"
花落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赞美，只好转向工作室其他部分："你平时就在这里工作？"
"嗯，接一些壁画委托，偶尔也做独立创作。"花雨踢开地上的杂物，清出一条路，"要喝点什么吗？只有咖啡和啤酒。"
"咖啡就好。"花落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画册堆，被墙上钉着的一系列花卉素描吸引了注意力。这些不是传统的植物图谱，而是将花与机械、建筑甚至人体器官融合的奇异想象。
"你喜欢这些？"花雨端着两杯手冲咖啡走过来，"我最近在研究生物与人工物的结合表现。"
花落接过咖啡，指着其中一幅玫瑰与齿轮结合的画："这个构思很特别，但...玫瑰的刺画得不太准确。真正的玫瑰刺是钩状的，不是这样笔直。"
花雨挑眉："你懂植物学？"
"只是喜欢看书。"花落抿了一口咖啡，意外地发现味道相当专业，"图书馆里有本《植物图鉴》，插图很精美。"
"天，你真是宝藏。"花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能帮我个忙吗？"
不等花落回答，她就拉着她来到工作台前，翻开一本厚重的画册："我在准备一个以《花间集》为灵感的系列，但有些花卉的细节把握不准。你能当我的顾问吗？"
花落低头看着那些已经完成一半的设计图，心跳加速。花雨将古典诗词中的花卉完全重新诠释——温庭筠笔下的"玲珑骰子安红豆"被她画成了机械心脏中的相思豆电路板；韦庄的"满山杏花如雪"则变成了冰川中封存的透明花影。
"这...和原作相差太远了。"花落忍不住说。
"所以呢？"花雨反问。
"诗词中的花卉意象有其特定文化语境，你这样自由发挥，会失去原本的韵味。"花落指着那幅机械心脏图，"红豆在古代象征相思之苦，不是现代科技感。"
花雨的眼睛眯了起来："艺术不是考古，我不打算复制古人看到的花，而是要表现我今天读到这些诗时心中的花。"
"但如果不尊重原著——"
"什么叫'尊重'？"花雨打断她，"把花供在博物馆里，写上'请勿触摸'就是尊重？我认为真正的尊重是让它们活在现代人的心里，哪怕要以新的形式。"
花落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她从未遇到过这样思考问题的人——热烈、直接、不讲理却又莫名令人信服。
窗外突然响起雷声，两人同时望向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已经密布。
"糟糕！"花雨猛地跳起来，"我的画具还在天台！"
她冲出门去，花落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狭窄的楼梯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推开后，狂风夹杂着雨点迎面扑来。天台上散落着画板、颜料和几幅半成品画作，花雨正手忙脚乱地抢救它们。
"我来帮忙！"花落喊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两人在暴雨中疯狂收集着画具。花落抱起一叠被雨水打湿边缘的水彩纸，突然发现最上面那张画的是图书馆的玻璃窗，窗后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是她自己。
"别管那个了！先救颜料！"花雨把一个塑料箱推给她，"装这里！"
当最后一批画具被搬进室内时，两人都已湿透。花雨的白T恤紧贴在身上，露出肩颈优美的线条；花落的头发滴水，睫毛上挂着水珠。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花雨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亮："我们像不像两只落汤鸡？"
花落也忍不住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滴水却笑容灿烂的女孩，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融化了。
"给。"花雨扔来一条毛巾，"擦一擦，不然会感冒。"
花落接过毛巾，突然注意到工作台下方贴着一张照片——年轻许多的花雨站在一对中年夫妇中间，表情拘谨，与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那是养父母。"花雨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陈教授和她的丈夫，我十二岁时被他们收养。"
花落想问更多，但花雨已经转身去翻找衣物："我有干净T恤，你可能得当下衣失踪风了。"
雨点敲打着窗户，工作室里弥漫着咖啡和颜料混合的气息。花落擦着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后悔来到这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