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绝对不行！"周馆长将提案重重拍在桌上，老花镜滑到鼻尖，"古籍区不是画廊，怎么能随便放这些...这些..."
"现代艺术。"花落轻声补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就是些涂鸦！"周馆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小落啊，你一向最守规矩，怎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花落深吸一口气，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纸："馆长，这是我做的详细方案。所有展品都会放在防紫外线玻璃罩内，与古籍保持安全距离。花雨的作品直接受到《花间集》启发，每幅画都对应一首诗词..."
"花雨？就是艺术区那个疯丫头？"周馆长皱眉，"去年她还在市政厅墙上乱涂乱画，差点被拘留。"
花落胸口发紧。她没想到馆长竟然知道花雨，而且印象如此糟糕。
"那是受委托的市政项目，不是乱画。"她声音微微发颤，"这次展览可以吸引年轻读者关注古籍，图书馆的社交媒体账号也能..."
"社交媒体？"周馆长突然抬头，"你是说这个能上新闻？"
花落捕捉到馆长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立刻乘胜追击："至少能在本地艺术圈引起讨论。我查了过去三年的入馆数据，古籍区访客量每年下降15%，这次或许是个转机。"
周馆长沉默地翻看方案，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式座钟的滴答声。花落盯着馆长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每一道都像是规则的刻痕。
"下不为例。"馆长终于开口，"但所有展示内容必须提前两周给我审核，一件都不能少。"
花落差点跳起来："谢谢馆长！"
"还有，"馆长叫住正要离开的她，"那个花雨不许在图书馆里乱跑，更不许碰任何古籍。你全程监督，出了问题你负责。"
"明白。"花落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
走出馆长办公室，她立刻掏出手机给花雨发消息："通过了！但条件苛刻，需要详细准备。"
花雨回复快得惊人："太棒了！！！今晚庆祝？我买火锅材料去工作室煮！"
花落盯着那个夸张的三个感叹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本想拒绝——明天还要上班，今晚应该好好准备方案细节。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打出："好，七点到。"
下班后，花落绕道去了趟超市，买了花雨上次说过喜欢的芝麻酱和新鲜茼蒿。推开工作室门时，扑面而来的是辛辣的火锅香气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你来了！"花雨从厨房区域探出头，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我找到个超棒的鸳鸯锅，一边麻辣一边菌菇！"
花落放下购物袋："不是说好简单吃点吗？"
"这还不简单？"花雨搅动着锅底，"要不是条件有限，我还想做九宫格呢。"
工作室中央的茶几被清空，摆上了电磁炉和火锅。周围散落着几个坐垫，墙上贴满了《花间集》的诗词摘抄和花雨对应的画作草图。
花落蹲下来查看那些草图："这些都是要展出的？"
"初步构思。"花雨端着两碗调料走过来，"需要你帮忙筛选和编排。你们图书馆员不是最擅长分类吗？"
她们盘腿坐在地上，边吃火锅边讨论展览布局。花落拿出笔记本电脑，建立了一个详细的作品目录；花雨则不时跳起来去拿新完成的画作展示。
"这首'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我画成了这样。"花雨展开一幅绢本设色，传统仕女图被解构成几何色块，却奇妙地保留了原诗的婉约意境。
花落屏住呼吸："太美了...但馆长可能会觉得太抽象。"
"那就给他看这个。"花雨又拿出一幅更写实的版本，"我做了两手准备。"
花落惊讶于她的细致："没想到你这么..."
"专业？"花雨往她碗里夹了一片肥牛，"别被我的外表骗了，美院四年我可是系里成绩最好的。"
火锅蒸腾的热气中，花落注意到花雨手腕内侧有一串细小的纹身——是拉丁文"ad astra per aspera"，意为"历经艰辛，终抵星辰"。
"什么时候纹的？"她忍不住问。
花雨眼神闪烁："大学毕业那天。养母气得一个月没和我说话。"她转了转手腕，"但有些路必须自己走，对吧？"
花落想起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图书馆学专业、进入市图书馆工作。她从未有过任何叛逆的举动，甚至连发色都是自然的黑。
"怎么了？"花雨歪头看她。
"没什么。"花落低头搅拌碗里的蘸料，"只是觉得你很勇敢。"
花雨突然凑近，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你也可以勇敢一点，小花落。"
那一刻，花落闻到了花雨身上混合着火锅香气的松木味道，心跳如鼓。
饭后，花雨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小箱子："给你的礼物，庆祝展览获批。"
箱子里是一套手工装帧的空白画册和几管颜料。
"这是...？"
"看你总在古籍修复室忙，猜你喜欢手工。"花雨盘腿坐下，"我教你做咖啡渍颜料，配上压花，可以做出很特别的页面效果。"
花落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工具："我从没做过这个。"
"凡事都有第一次。"花雨倒出一些咖啡粉，"来，先煮浓咖啡。"
接下来的两小时，花落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乐趣中。花雨教她如何用不同浓度的咖啡液制造深浅不一的底色，如何用花瓣和树叶直接在纸上压印出纹理。当花落尝试将一朵小雏菊按在纸上时，花雨的手覆上来帮她调整位置。
"这样压...对，轻轻转一下。"花雨的声音近在耳畔。
两人的手指在纸上交叠，花落能清晰地感受到花雨掌心的温度和略微粗糙的指腹。她抬头，发现花雨正注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工作室温暖的灯光。
"你...你脸上有颜料。"花雨轻声说，拇指拂过花落的脸颊。
花落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凝固。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闹钟，提醒她末班车的时间。
"我该走了。"她慌忙起身，膝盖不小心撞翻了咖啡杯。棕色的液体迅速在刚完成的画页上晕开。
"没关系！"花雨抢抢救起画册，"看，这样反而更有味道，像古旧的羊皮纸。"
她撕下那页纸，重新示范如何利用意外效果创作。但花落的心思已经飘远，刚才那一刻的亲密像一场梦。
接下来两周，花落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去花雨的工作室。她们一起完善展览方案，筛选作品，撰写说明文字。花落惊讶地发现，看似随性的花雨工作起来异常专注，常常为了一个细节修改到凌晨；而花雨则被花落对古籍的深厚知识所折服。
"你简直是个行走的文献数据库。"花雨曾这样评价，眼里满是真诚的钦佩。
展览前一天，图书馆闭馆布展。花雨和她的两个助手小心翼翼地将画作安置在古籍区特制的展台上。花落则负责最后的文字校对和动线设计。
"小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花落转身，看到图书馆的老读者王奶奶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
"王奶奶，今天闭馆布展，明天才开放。"花落上前搀扶她。
"我知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王奶奶慈祥地拍拍她的手，"听说你和那个小画家成了朋友？"
花落耳根发热："我们...一起准备这个展览。"
王奶奶望向远处正在指挥布展的花雨，眼睛眯成一条线："那孩子看你的眼神，跟我家老头子年轻时看我一样。"
"什么？不，我们只是..."花落语无伦次。
"我九十岁了，什么没见过？"王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个给你，明天别在衣领上。"
布包里是一对精致的银质栀子花扣针。
"我和老伴结婚六十五年。"王奶奶的声音很轻，"那年头，两个女孩子相爱是要坐牢的。我们只能偷偷交换这样的信物。"
花落震惊地看着手中的扣针，喉咙发紧："王奶奶，您..."
"明天会很美的。"老人眨眨眼，拄着拐杖慢慢走开，留下花落站在原地，心跳如雷。
展览当天，图书馆前所未有地热闹。本地媒体的摄像机、艺术院校的学生、文学爱好者挤满了古籍区。花落穿着淡青色旗袍，领口别着王奶奶给的栀子花扣针，在入口处接待来宾。
"紧张吗？"花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今天的她罕见地穿着正装——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装外套，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只有耳垂上的三个银环还保留着平日的叛逆。
"有点。"花落小声承认，"我从没主持过这么多人的活动。"
花雨悄悄碰了碰她的手："有我在。"
简单的开幕致辞后，周馆长意外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这是"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的完美融合"。接着轮到花雨发言。
"很多人问我这个系列的灵感来源。"花雨站在展区中央，目光扫过人群，停在花落身上，"是图书馆，是《花间集》，更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打破规则的人。"
她走向花落，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她的手："谢谢你，小花落，没有你的勇气和坚持，就没有今天的展览。"
掌声雷动。花落站在聚光灯下，感受着花雨手心的温度，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历经艰辛，终抵星辰"。
展览取得了超预期的成功。原定两周的展期被延长到一个月，甚至有不少外地观众专程前来参观。周馆长乐得合不拢嘴，破天荒地给花落放了三天假。
"你应该去庆祝一下。"馆长这样说，眼神意味深长。
花落站在图书馆台阶上，看着花雨被记者围住采访的身影。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宛如初见那天。不同的是，此刻的花雨在人群中不断回头寻找，直到与花落四目相对，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花落摸了摸衣领上的栀子花扣针，第一次觉得，打破规则也许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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