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闭幕后的第三周,花落正在古籍修复室修补一本脱线的《本草纲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脱下手套,看到屏幕上花雨的名字。
"喂?"
"小花落!"花雨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猜猜我刚收到什么?省美术馆的壁画项目邀请!整整两面主墙!"
花落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肯定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头发因为兴奋时不停抓挠而乱成一团。
"恭喜。"她轻声说,尽量压下心头突然涌上的失落,"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就得过去,工期两个月。"花雨顿了顿,"你...会想我吗?"
古籍修复室的空调突然变得太冷。花落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两个月不算长。"
"对你这种耐得住性子整理古籍的人来说当然不长。"花雨轻笑,"但对我来说简直是酷刑。我从来没——"
"花落!"林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周找你。"
"我得挂了。"花落匆忙说,"晚上再聊。"
挂断电话后,她盯着《本草纲目》上那朵手绘的芍药看了很久,直到墨线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下班后,花落直接去了花雨的工作室。推开门时,她愣住了——整个工作室焕然一新,墙边整齐排列着打包好的画具和行李,连往常满地狼藉的颜料管都分类收进了透明收纳盒。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花落指着那些收纳盒。
花雨正跪在地上封箱,闻言抬头做了个鬼脸:"为了项目嘛。省美术馆那帮老学究可讲究了,连简历格式不对都能打回来三次。"
她跳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尘:"正好你来了,帮我看看这份材料清单还缺什么。"
花落接过清单,惊讶于它的详尽程度——从不同型号的画笔到备用颜料,甚至还有应急药品和能量棒。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条理了?"
花雨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近朱者赤呗。跟图书管理员混久了,连标签都会用彩色编码了。"
她身上熟悉的松木香让花落鼻子发酸。两个月。六十天。一千四百四十个小时。
"你会等我吗?"花雨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花落转身,发现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盛满不安。她伸手抚平花雨皱起的眉头:"我会每天给你发邮件。"
"就这?"花雨撇嘴,"我还指望你说'我会每天以泪洗面'之类的。"
"想得美。"花落轻推她一下,却被拉进一个紧紧的拥抱。
花雨在她耳边说:"我会给你寄礼物。每到一个新地方就寄。"
"别乱花钱。"
"不花钱。"花雨神秘地眨眨眼,"你会明白的。"
接下来的几天,花落一有空就往工作室跑。她帮花雨整理参考资料,核对合同条款,甚至偷偷在每件行李里塞了小纸条——画具箱里是"记得休息",衣服包里是"别着凉",药盒里是"好好吃饭"。
临行前一晚,花雨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工作室角落,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
"给你的。"她难得地有些腼腆,"别当着我的面打开。"
花落掂了掂包裹,很轻,像是一沓纸:"现在不能看?"
"等我走了再看。"花雨抓了抓头发,"其实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算了,你看了就知道。"
当晚回到家,花落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手工装帧的诗集,封面用靛蓝染色的棉布包裹,书脊用麻线缝制。翻开第一页,是花雨歪歪扭扭的字迹:
"给小花落:
当你读到这些诗时,我已在三百公里外。
但每首诗里都藏着一个秘密——它们全是关于你的。
——Y"
花落的手指微微发抖。诗集收录了从古至今二十首关于思念的诗词,每页边缘都有花雨画的微型插图——她在图书馆整理书架的样子,她低头读书时垂落的发丝,她第一次来工作室被颜料溅到时的惊讶表情...
最后一页没有诗,只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两个女孩站在开满花的树下,其中一个明显是花雨自己,另一个只勾勒了轮廓。
花落把脸埋进书页,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分离在即。
第二天清晨,花落请了假去车站送行。花雨背着巨大的画筒,拖着两个行李箱,看到她就飞奔过来。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肉麻场面。"
"是不喜欢。"花落递给她一个保温杯,"路上喝。茉莉花茶,安神的。"
花雨拧开杯盖闻了闻,眼睛一亮:"是图书馆后面那株老茉莉?"
"嗯。"花落低头整理其实已经很整齐的围巾,"开花时你总说香得睡不着。"
花雨突然抓住她的手:"跟我一起去吧。"
"什么?"
"请个假,就当旅行。"花雨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们可以住美术馆安排的公寓,晚上一起去吃当地小吃..."
广播响起检票通知。花落轻轻抽出手:"别闹了。好好工作,早点回来。"
花雨撇撇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花落手中:"那这个给你保管。回来时我要检查的。"
那是一枚生锈的钥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
"我老家的钥匙。"花雨已经拖着行李往检票口走,"养父母移民前给我的,说是生母留下的唯一东西。我从没去过,但带在身上总觉得...安心。"
花落握紧钥匙,金属的冰凉刺入掌心:"这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才交给你啊!"花雨回头喊,声音淹没在车站嘈杂中,"记得想我!"
花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钥匙齿痕深深印在掌心。
第一天,花落给花雨的邮箱发了三封邮件。第一封是简单的"到了吗",第二封补充"别忘了喝花茶",第三封只有一张照片——古籍修复室里那本《本草纲目》上的芍药插图。
花雨直到深夜才回复:"刚到。公寓比想象的好。想你了。"
第二天,花落拍下图书馆窗外的梧桐树发给花雨:"叶子开始黄了。"花雨回复了一张美术馆外墙的照片:"明天就要在这面墙上战斗了。"
第三天,花落没有收到回复。她盯着空荡荡的收件箱直到凌晨,说服自己花雨只是太忙。
第四天早晨,她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个信封,没有邮票,显然是有人连夜送来的。里面是一片枫叶和一张纸条:"凌晨三点画完第一稿,窗外的枫树让我想起你。这片叶子红得像你害羞时的耳尖。——Y"
花落把枫叶夹在花雨送的诗集里,当天的工作效率创下新低。
第五天,她鼓起勇气给花雨打了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
"小花落!"花雨的声音充满活力,"正好,听听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讨论声,有人在高声争论色彩搭配问题。
"你那边好吵。"
"策展团队在开会。"花雨压低声音,"这帮人已经吵了三小时,就为了决定天空用钴蓝还是群青。我想你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轻又快,但花落听得一清二楚。她握紧话筒:"我也是。"
"什么?大声点!"
"我说——"花落提高声音,"我也是!"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林姐端着茶杯愣在门口。花落慌忙挂断电话,耳根烧得发烫。
"年轻真好。"林姐意味深长地说,放下茶杯就走了。
从那天起,花落每天都会收到花雨寄来的树叶——梧桐的、银杏的、甚至某种她不认识的锯齿状叶子。每片叶子都附带着简短的留言,有时是"今天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有时是"食堂阿姨说我瘦了给加鸡腿"。
而花落养成了记录日常琐事的习惯:古籍修复室新来的实习生打翻了墨水瓶;图书馆后面的茉莉开了第二茬花;她尝试用花雨教的方法煮咖啡,结果苦得难以入口...
这些平淡无奇的细节通过电子邮件跨越三百公里,成为连接两颗心的无形丝线。
第五十三天,花落收到一个厚信封。里面是七片不同形状的树叶拼成的心形,和一张车票复印件:"提前完工!周六下午三点到站,来接我吗?"
花落把树叶拼图贴在办公电脑上,开始数小时。
但周六中午,她接到花雨的电话:"车晚点了,估计要晚上才能到。别等我了,明天我去图书馆找你。"
失望像潮水般涌来,但花落只是说:"好,注意安全。"
周日早晨,花落比平时早一小时到达图书馆。周末的值班同事还没来,整个馆区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她打开古籍区的灯,开始整理上周读者归还的书籍。
"请问,《花间集》放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让花落猛地转身。花雨站在两排书架间,皮肤晒黑了些,头发长了不少,左手臂上还贴着创可贴。她穿着初见时那件沾满颜料的T恤,笑容明亮得刺眼。
"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花落的声音哽住了。
"骗你的。"花雨大步走来,"我坐了连夜大巴,在图书馆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开门。"
她身上还带着长途旅行的风尘,却一把将花落搂进怀里。花落僵了一秒,随即放松下来,把脸埋在那个熟悉的肩窝。
"我想你了。"花雨的声音闷闷的,"每天都想。"
花落正要回应,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想挣脱,却被搂得更紧。
"别躲。"花雨在她耳边说,"让他们知道又怎样?"
脚步声在古籍区入口停住了。花落抬头,看见林姐端着咖啡杯站在那里,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了然。
"早啊。"林姐淡定地喝了口咖啡,"花雨是吧?记得填访客登记表。"
她放下咖啡杯,意味深长地看了花落一眼:"老周十点才来,你们...慢慢聊。"
等林姐的脚步声远去,花落才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花雨正坏笑着看她:"怎么,图书管理员也会违反规定了?"
"闭嘴。"花落红着脸推开她,"你该去填登记表了。"
花雨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相框:"先看这个。我按最终效果拍的。"
照片里是美术馆那面完成的壁画——传统水墨风格的山水中,隐约可见一个女孩在花间读书的剪影。花落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
"喜欢吗?"花雨期待地问,"我管它叫'千里共婵娟'。"
花落轻轻点头,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声音里的颤抖。她伸手触碰照片中那个小小的剪影,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思念有形。
花雨握住她的手:"下次,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能..."
"不是现在。"花雨微笑,"等你想好了再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窗外,晨光正好。第一缕阳光穿过高窗,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如初见时的那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