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回来的第三个周末，花落收到了一个烫金请柬。
"陈教授邀请你去家里吃饭？"林姐凑过来看，吹了吹茶杯里浮着的茉莉花瓣，"这下有意思了。"
花落的手指在请柬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纸张质感上乘，字迹工整有力，落款是"陈雅琴"，花雨养母的名字。
"她怎么知道我？"
林姐轻笑："小落啊，你和花雨在古籍区那点事，全馆都知道了。老周上周还问我是不是该准备喜糖了呢。"
花落耳根发烫，正要辩解，手机震动起来。花雨发来一串惊恐的表情符号："刚知道养母给你发请柬了！千万别答应！她肯定没安好心！"
花落看着这条消息，又看看手中精致的请柬，回复道："已经答应了。"
花雨立刻打来电话："你疯了？那是鸿门宴！陈教授最擅长把人解剖得片甲不留还要对方说谢谢！"
"她是你养母。"花落轻声说，"如果我们要在一起，迟早要面对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真的想好了？"花雨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为了我忍受那种场合？"
花落望向窗外，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告诉我该穿什么就好。"
周六傍晚，花落站在城北别墅区的铁艺大门前，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穿了最简单的米色连衣裙——花雨说陈教授讨厌"花枝招展的年轻人"，拎着一盒图书馆同事推荐的龙井茶。
"小花落！"花雨从门内冲出来，罕见地穿着素色衬衫和长裤，头发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花落递上礼物盒："茶叶。合适吗？"
"太合适了，她最爱装文化人。"花雨接过盒子，突然凑近闻了闻，"你用了新香水？"
"只是普通的护手霜。"花落缩了缩手指，那里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花雨握住她的手："记住，无论她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吃完饭我们就找借口溜。"
别墅内部比外观更加典雅。挑高的客厅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花落认出其中一幅的署名是陈雅琴本人。一架三角钢琴静静立在落地窗前，琴盖上摆着几个相框。
"来了？"一个女声从二楼传来。
花落抬头，看见一位约莫六十岁的女性缓步下楼。陈教授身材瘦削，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她穿着剪裁考究的藏青色旗袍，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般精确。
"陈教授好。"花落微微鞠躬，"打扰了。"
陈教授的目光像X光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一遍，最后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这就是花落？比照片上看起来文静。"
花雨立刻说："养母，我们说好的——"
"只是吃顿饭，我知道。"陈教授打断她，转向花落，"听说你在市图书馆工作？古籍部？"
"是的，主要负责古籍整理和修复。"
"有意思。"陈教授示意她们去餐厅，"我收藏了几本明代刻本，改天可以请你帮忙鉴定。"
餐厅里，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一个中年女佣正在倒红酒。花落注意到餐位有三套，但桌上却有四副碗筷。
"还有客人？"花雨警惕地问。
陈教授微笑："李明说今天刚好从意大利回来，我就顺便请了他。"
花雨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没告诉我！"
"现在不是知道了？"陈教授优雅地落座，"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花雨。你小时候最爱喝王妈煲的汤。"
花雨咬了咬牙，捏了捏花落的手才离开。花落独自面对陈教授审视的目光，脊背绷得笔直。
"花雨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陈教授突然说，"十二岁到我们家时，一身反骨。我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总算培养出个人样。"
花落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点头。
"她大学时交往过几个男孩，都不了了之。"陈教授抿了口红酒，"倒是和李明从小投缘。两家知根知底，那孩子现在在佛罗伦萨美院任教，前途无量。"
花落的手指在桌下绞在一起。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李明比花落想象中还要英俊。高挑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完美的西装里，笑起来眼角有细小的纹路。他进门就给了陈教授一个拥抱："阿姨，好久不见！这是给您带的威尼斯玻璃工艺品。"
"还是小明懂事。"陈教授拍拍他的肩，转向花落，"这位是花落，花雨的...朋友。"
"久仰。"李明握住花落的手，笑容温和，"花雨经常在信里提到你。说你是她见过最懂古籍的人。"
花落勉强微笑："过奖了。"
"小明啊，"陈教授招呼道，"把上次你和花雨在威尼斯的那张合影拿来，就放在钢琴上。"
花雨端着汤碗回来时，正看见陈教授向花落展示照片——二十出头的花雨和李明在圣马可广场前并肩而立，花雨穿着白色连衣裙，罕见地流露出羞涩的笑容。
"那是我大学毕业旅行。"花雨放下汤碗，声音僵硬，"养母非要李明当向导。"
"多配啊。"陈教授感叹，"要不是花雨非要搞什么街头艺术，现在说不定都在佛罗伦萨安家了。"
李明的目光在花雨和花落之间转了一圈，突然说："花雨的艺术很有特色，在意大利也很受欢迎。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邀请她参加明年威尼斯双年展的平行展。"
花落看见花雨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
"真的？"陈教授挑眉，"那正好，你可以多待几天，帮花雨规划一下未来。她在小工作室接零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晚餐在诡异的氛围中进行。陈教授不断提起花雨和李明童年的趣事——一起学钢琴，一起参加美术比赛，甚至还有"如果你们结婚"这样的玩笑。李明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将话题引向花落的工作，巧妙地为她解围。
花落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她注意到花雨几乎没动筷子，手指在桌布上不停地画着圆圈。
"花落家里是做什么的？"陈教授突然问。
"我父亲是中学历史老师，母亲在出版社工作。"
"书香门第啊。"陈教授点点头，"那他们知道你和花雨...？"
"养母！"花雨猛地放下筷子。
"我只是好奇。"陈教授无辜地摊手，"毕竟这不是主流选择。花落看起来像是会走传统路线的孩子。"
花落深吸一口气："陈教授，我理解您的关心。但我和花雨都是成年人，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餐厅一时寂静。李明低头喝汤，嘴角微微上扬。
陈教授推了推眼镜："勇气可嘉。但生活不是童话，两个女孩子在一起，要面对的现实问题太多了。李明能提供的资源、人脉、社会认同..."
"我不需要那些。"花雨打断她，"我只要——"
"甜点时间！"女佣突然推着餐车进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甜点是提拉米苏，李明特意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花落小口吃着，尝不出任何味道。她的思绪飘回图书馆，想象此刻如果是在自己狭小的公寓里，和花雨分食一碗泡面该有多好。
饭后，陈教授提议去琴房听李明演奏。花雨借口送花落回家，匆匆告别。
"对不起。"一出门花雨就抓住花落的手，"我不知道她会这样。那些照片、那些话...全是故意的。"
夜风吹拂着花落发烫的脸颊。她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李明很优秀，你养母喜欢他很正常。"
"花落..."
"我想一个人走走。"花落轻轻挣脱她的手，"明天图书馆见。"
她快步走向公交站，眼眶发热。身后花雨在喊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头。
公交车上，花落盯着窗外流动的灯光，陈教授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不是主流选择""社会认同""李明的资源"...每一句都像刀子划在她心上。最刺痛的是那张照片——花雨和李明站在一起，看起来那么般配，那么...正常。
手机在包里震动。花落掏出来，是花雨的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五个未接来电。最新一条写着："我在下一站等你。求你了。"
公交车缓缓停靠。透过雨雾朦胧的窗户，花落看见花雨站在站牌下，浑身湿透，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车门开了。花落犹豫片刻，走了下去。
"给。"花雨递来一把折叠伞，自己却站在雨中，"至少别淋湿。"
花落没有接伞："你怎么..."
"打车追来的。"花雨喘着气，"司机以为我疯了。"
雨越下越大。花落的刘海贴在额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些照片、那些话，都不重要。"花雨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我不需要什么天生一对，我只需要你。"
花落抬起头，看见花雨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坚定。
"可是你养母..."
"她不是我。"花雨上前一步，"李明也不是。只有你，小花落，只有你见过我最真实的样子——在工作室熬夜到凌晨的邋遢样，在脚手架上满身颜料的狼狈样，还有...还有爱上一个人时手足无措的傻样。"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裤脚。花落突然笑了："你现在就很傻。"
"为你犯傻，我愿意。"花雨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它只为你这样跳。"
花落掌心下，花雨的心跳又快又重。她想起古籍区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想起车站分别时塞进手里的钥匙，想起每天一片的树叶和深夜的邮件...所有不安都在这一刻融化在雨中。
"我也一样。"她轻声说。
花雨眨了眨眼，雨水从睫毛滴落："什么？"
"我的心跳。"花落鼓起勇气，"也只为你。"
下一秒，她被拉进一个湿漉漉却温暖的怀抱。花雨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和某种熟悉的松木香。
"我们回家。"花雨在她耳边说，"回我们的家。"
第二天清晨，花落和花雨一起出现在图书馆。林姐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花雨明显红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家宴很成功？"
"糟透了。"花雨咧嘴一笑，"但我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花雨成了图书馆的"编外管理员"。她帮花落整理书架，虽然经常把分类搞错；她学着修复古籍，虽然总忍不住在边缘画小插图；她甚至试图帮老周修电脑，结果差点让整个借阅系统瘫痪。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花落比以前开朗多了。她开始微笑，偶尔甚至会在没人的书架间偷亲花雨的脸颊。
而花雨的工作室墙上，多了一幅新画——雨中的公交站，两个女孩紧紧相拥。画的名字叫《那些事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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