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盯着医院天花板,数到第一千三百六十个裂缝时,病房门终于开了。
"检查报告出来了。"花落走进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体温计,眼下挂着两轮青黑,"血红蛋白9.2克,总算..."
"可以出院了?"花雨猛地坐起来,输液管剧烈晃动。
"可以每天散步半小时。"花落按下她肩膀,从公文袋抽出一叠纸,"这是你的新作息表,精确到分钟。"
A4纸上密密麻麻的表格让花雨倒吸冷气:"六点起床?七点早餐?这比美院军训还..."
"要么遵守,要么继续住院。"花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寒光,"选。"
三个月前那个在古籍区羞怯的图书管理员消失了。自从花雨晕倒在工作室,花落就像变了个人——每天六点准时出现在病房,带着精确到克的营养餐;没收了她所有咖啡;甚至给工作室装了监控摄像头。
"法西斯..."花雨嘟囔着接过表格,突然瞥见最后一行,"等等,'21:00-21:30 双人阅读时间'?"
花落耳尖瞬间变红:"王奶奶说...规律生活需要适当奖励。"
床头那本《百花图谱》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过去三周,这本神秘古籍成了她们最大的谜题——那些超前时代的机械花卉图案,与花雨创作惊人相似的笔触,还有扉页上模糊的"芸香阁"印章。
"陈教授早上来过。"花雨突然说,"她认出了这个印章。"
花落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的手顿住了:"怎么说?"
"二十年前,有个民间艺术研究小组叫'芸香阁',专门收集非主流女性艺术家作品。"花雨翻开古籍某页,指着角落几乎褪色的铅笔字,"看这个签名。"
花落凑近辨认:"林...芮?"
"我生母的名字。"花雨声音轻得像羽毛,"养母说,这本图谱很可能是她的创作。"
窗外雪簌簌落下。花落轻轻握住花雨的手,感受到细微的颤抖。自从住院以来,花雨第一次主动提起生母。
"所以你的艺术天赋..."
"是遗传?"花雨苦笑,"真讽刺,一个抛弃女儿的人,却把才华留了下来。"
花落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我查了些资料。1998年,'芸香阁'因涉及女性主义活动被强制解散,所有作品下落不明。"
屏幕显示着一张泛黄报纸照片,标题赫然写着《非传统艺术组织被查处》,配图中几个警察正抬着箱子走出某栋建筑。花落放大图片角落——一个模糊的年轻女子侧影,手腕上有熟悉的几何纹身。
花雨呼吸骤然急促:"这是..."
"只是猜测。"花落迅速合上电脑,"等你出院我们再..."
"查下去。"花雨抓住她手腕,眼里燃起久违的火光,"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花落望着她,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有个条件。"
"嗯?"
"先通过我的出院测试。"花落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便当盒,"全部吃完,不剩一粒米。"
花雨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当她伸手去接便当时,衣袖滑落,露出住院期间新增的纹身——"ad astra per aspera"下方,多了一行小字:"与落同行"。
次日清晨,花落推着轮椅上的花雨走出医院。雪后初晴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为轮椅镀上金边。
"其实我能走..."花雨抗议。
"医嘱。"花落不容反驳,"接下来两周,你每天..."
"知道知道,散步不超过三十分钟,三餐定时定量,严禁咖啡因。"花雨突然指向图书馆方向,"先去那里。"
"不行,应该..."
"求你。"花雨仰起脸,睫毛在阳光下像透明的羽翼,"就十分钟。"
古籍区还保持着展览结束时的样子。花落推着轮椅穿过空荡荡的走廊,心跳莫名加速。当轮椅停在《花间集》展柜前时,她突然明白了花雨的意图。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花雨轻声说,手指轻抚玻璃柜,"那天你凶巴巴的,非要我填登记表。"
花落耳根发热:"明明是你想偷拿展示品..."
"小花落。"花雨突然转身,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搬来和我住吧。"
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嗡鸣。花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是照顾病人的那种。"花雨急忙补充,"是...是想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你。想和你一起研究这本《百花图谱》。想在工作室给你辟个读书角..."
花落蹲下身,平视着花雨的眼睛。她看见自己倒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小小的,却无比清晰。
"我有条件。"她终于开口。
"一百个也行!"
花落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首先,工作室要装正经卧室,不能只有行军床。"
花雨眨眨眼:"你什么时候..."
"其次,每周至少三天跟我去健身房。"
"太残忍了吧!"
"最后,"花落深吸一口气,"等身体完全恢复后,陪我去个地方。"
花雨歪头:"哪?"
"我老家。"花落声音轻却坚定,"见我父母。"
轮椅上的呼吸骤然停滞。窗外,一只红胸脯的知更鸟落在枝头,抖落一串晶莹的雪。
"你...确定?"花雨声音发紧,"他们知道我是..."
"知道。"花落微笑,"我妈寄来了亲手织的毛衣,你的那件是琥珀色。"
花雨眼眶瞬间红了。她抓住花落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重。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花落故意板起脸,"我爸可能会拉着你聊一整晚战争史,我妈..."
话未说完,她被拽进一个带着药香的拥抱。花雨的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我爱你,小花落。"
这是花雨第一次说这三个字。花落僵在原地,鼻腔突然发酸。当她回抱时,摸到花雨后背突出的肩胛骨,像一对收起的翅膀。
"太瘦了。"她轻声责备,"回家给你炖排骨汤。"
"法西斯..."花雨在她颈窝里嘟囔,却抱得更紧了。
阳光透过高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花间集》展柜上,模糊了玻璃下的诗句。那些关于离愁别恨的文字,此刻都化作了尘埃里开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