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盯着手机屏幕上花雨发来的第十张图片——一只夸张变形的卡通猫正在撕扯一本日记，配文"本侦探已就位"。她抿嘴笑了笑，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向面前的老式居民楼。
五单元302室，她长大的地方。阳台上那盆绿萝还在，比三年前她离家时茂盛了许多，枝叶几乎垂到楼下窗户。父亲一定记得按时浇水。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格外响。花落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谁？"书房里传来父亲警惕的声音。
"是我。"花落站在玄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
父亲出现在走廊尽头，老花镜推到额头上，手里还拿着本《魏晋南北朝史》。三年不见，他的背更驼了，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父亲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学校临时调课。"谎话脱口而出。花落低头换鞋，避开父亲的视线，"妈呢？"
"老地方。"父亲简短地回答，转身走回书房，"厨房有面条。"
花落知道"老地方"是什么意思——市郊的精神疗养院。母亲每年春天都会去那里住两个月，说是"调整睡眠"，但花落知道那与抑郁症有关。
她的房间保持原样，连书桌上那盏台灯都没变。花落放下行李，手指抚过书架上的《中国通史》和《古籍鉴赏》，这些都是父亲精心挑选的"适合女孩读的书"。墙角那架旧钢琴盖着防尘布，琴键已经泛黄。
花雨的视频通话请求突然弹出。花落手忙脚乱地挂断，改为发消息："到家了。我爸在。"
花雨秒回："战况如何？"
"暂时停火。"花落回复，然后补充，"找到钢琴了。"
"速速检查！我等不及要知道日记里写了什么！"
花落把手机调成静音，轻轻掀开钢琴防尘布。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唤起遥远的记忆——母亲教她弹《致爱丽丝》，手指修长而有力，总是说"落落，再轻一点，像抚摸花瓣那样"。
钢琴凳吱呀作响。打开后，里面果然塞满了旧琴谱和发黄的练习册。花落一本本翻检，心跳加速。在最底层，她的手碰到了硬皮封面——一本深蓝色日记本，带着小巧的铜锁。
"找到了..."她轻声自语，随即皱眉。锁眼很小，看起来需要特制的钥匙。
手机又震。花雨发来一张照片：她正用镊子从《百花图谱》的装订线中夹出一枚细长的铜钥匙。
"！！！"花落连打三个感叹号。
"你妈和我生母绝对认识！这钥匙藏在图谱扉页夹层里，我用放大镜才看见！"
花落咬住下唇。这太巧合了，不可能是偶然。她正想回复，门外传来脚步声。
"出来吃饭。"父亲敲了下门，没等她回答就走开了。
餐桌上，两碗素面冒着热气。父亲沉默地吃着，花落用筷子搅动面条，思索如何开口。
"爸，"她终于打破沉默，"妈年轻时是不是参加过什么艺术团体？"
筷子啪地搁在桌上。父亲抬起头，眼神锐利："谁跟你说的？"
"我...在图书馆看到一些旧资料..."
"什么资料？"父亲的声音突然提高，"那些人早该被遗忘了！"
花落惊得向后一仰。父亲很少情绪失控，更不会这样大声说话。
"她们是谁？为什么——"
"叮"的一声，父亲把茶杯重重放下，茶水溅到桌布上："你妈病了二十年，就是因为那些人的蛊惑！好好的老师不当，非要去搞什么前卫艺术..."
他猛地站起来，茶杯被袖子带倒，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那个林芮最该死！自己疯还不够，非要拉别人下水..."
花落瞪大眼睛："您认识林芮？"
父亲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他弯腰拾起碎片，手指被划破也浑然不觉。
"上楼休息吧。"他最终说，声音又恢复了平静，"明天去看你妈，别说这些。"
夜深人静时，花落再次打开日记本。花雨快递来的钥匙完美契合锁孔。随着"咔嗒"轻响，一个尘封二十年的世界在她面前展开。
扉页上母亲的字迹清秀有力："艺术即自由。若无自由，毋宁死。——林婉，1995"
第一页是首聚会的记录，日期是1995年4月8日："今日'芸香阁'正式成立，七位成员齐聚老图书馆地下室。芮提议每人创作一幅代表女性处境的画作..."
花落的手指颤抖起来。母亲曾是个会画画的人？在她记忆里，母亲连儿童简笔画都拒绝尝试，总是说"妈妈手笨"。
往后翻，文字间夹杂着速写草图——被锁链束缚的女性躯体，由文字构成的花卉，还有一幅特别眼熟的机械心脏图，几乎与花雨的风格一模一样。
1997年3月15日的记录被反复涂改："今晚的展览被迫中断...警察带走了芮和另外两人...陈姐说我们必须立刻销毁所有资料...那个官员的眼神让我作呕..."
最后一页写着1997年5月20日："芮把孩子送走了。她说这是保护。我们约定永不联系，但我知道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第七位成员拍下了那个晚上的照片，藏在..."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花落翻遍日记也没找到后续。第七位成员是谁？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照片又藏在何处？
手机屏幕亮起。花雨发来消息："怎么样？"
花落拍了几页关键内容发过去："我妈确实认识你生母。她们是一个叫'芸香阁'的艺术小组成员。"
"我就知道！！！"花雨回复了一连串惊叹号，"等等，七位成员？照片上只有六个人啊。"
花落重新翻看母亲的照片，确实只有六张面孔。第七个人是谁？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合影中？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花落突然想起明天要去疗养院见母亲。二十年来，母亲从未提起这段往事。她会承认吗？
床头柜上放着花雨偷偷塞进行李的小盒子。打开后是七张手绘明信片，每天一张。今天这张画着两个火柴人站在悬崖边手拉手，下面写着："无论发现什么，我们一起跳。"
花落把明信片贴在胸前。隔壁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漫长而沉重。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家沉默的外表下，埋藏着多少无人言说的痛苦。
第二天清晨，花落被门铃声惊醒。开门后，快递员递给她一个小包裹，寄件人是花雨。
"不是说好等我回去再——"
拆开包裹，花落的话戛然而止。里面是一本旧相册，扉页写着"市东文化宫1996-1997"。而第一张照片上，母亲林婉站在舞台中央弹钢琴，身旁赫然是年轻时的陈教授，正在拉小提琴。
照片角落有个被剪掉的痕迹，像是原本还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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