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警局新闻发布会现场挤满了记者。花落坐在前排,手指不停绞着衣角。台上,陈教授正在向媒体展示那些素描证据,投影仪将二十三年前的暴行放大在屏幕上,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这些作品由当时'芸香阁'成员共同完成,记录了原文化发展促进会主席之子李明远系统性骚扰女艺术家的罪行..."陈教授的声音冷静克制,但花落注意到她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关节发白。
花雨坐在花落旁边,膝盖上摊着速写本,正快速记录现场场景。她的笔触比平时更重,铅笔几次划破纸张。
"......证据表明,1997年3月15日对'芸香阁'展览的查封是蓄谋已久的报复行为..."陈教授继续道。
花落偷偷瞄了一眼手机。发布会才进行二十分钟,#芸香阁真相#已经登上热搜。评论区两极分化——有人愤怒要求彻查李家,也有人质疑这些"所谓的证据"只是"潦草的素描"。
"接下来请各位记者提问。"主持人话音刚落,现场立刻举起十几只手。
第一个站起来的男记者没等麦克风递到就大声问道:"这些素描没有时间戳,如何证明不是事后伪造的?况且,用艺术作品作为法律证据是否..."
"我这里有当年文化局的查封清单原件。"苏院长打断他,举起从保险箱取出的防水袋,"上面明确标注这些作品是'证物'而非'违禁品'。法医专家可以鉴定纸张和墨迹年代。"
另一位女记者提问:"请问为何时隔二十三年才公开这些证据?"
陈教授深吸一口气:"因为当年所有举报渠道都被封锁,参与者遭到威胁。我的养女花雨偶然发现《百花图谱》中的线索,才让真相重见天日。"
提到花雨的名字时,现场响起一阵快门声。花雨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铅笔在纸上戳出一个黑点。
"请问花雨女士,"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记者突然发问,"你近期作品中大量女性裸体形象,是否受到这些陈年旧事的影响?有评论认为你的创作存在'过度女权'倾向..."
花落猛地站起来:"这与今天主题无关!"
"不,有关系。"花雨拉住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我回答。"
她走到台前,面对闪烁的摄像机,声音比花落预想的要稳:"艺术是自由的。女性身体不该被性化,也不该被禁忌化。我画女性,因为我是女性,这就像鸟儿歌唱天空一样自然。"
现场安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热烈掌声。但花落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记者交头接耳,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
发布会结束后,花落和花雨刚走出警局大门,就被一群举着手机的主播围住。
"花雨小姐,请问你如何看待网友称你为'复仇女神'?"
"有人说你利用养母的关系炒作,你怎么回应?"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主播直接把手机怼到花雨面前:"直播间观众问你,画那么多裸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
花落一把推开那部手机:"够了!请尊重..."
"没关系。"花雨突然从包里掏出便携画具和一张水彩纸,"我现场回答。"
她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不顾周围惊诧的目光,开始作画。笔刷蘸着随身携带的颜料,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女性背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性感裸体,而是一个肌肉线条分明、正在攀登山峰的身影。女子肩头站着一只小鸟,背景是初升的太阳。
"标题是《自由的高度》。"花雨签上名字,将画举到镜头前,"艺术不是标签,女性不是猎物。"
这段视频在半小时内登上热搜榜首。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恶意评论。
回工作室的出租车上,花落刷着手机,胃部一阵阵发紧。有人把花雨所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截图,配上不堪入目的文字;有人挖出她大学时期参与女性主义游行的照片,称她"心理变态";最恶毒的是几个艺术大V的发言,将她的机械花卉系列解读为"性器官隐喻"。
"别看那些了。"花雨夺过她的手机关掉屏幕,"我习惯了。"
但花落看到了她颤抖的指尖和紧绷的下颌线。这不是习惯,这是强撑。
工作室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男子,看到她们立刻举起相机。花落挡在花雨前面,迅速开门锁然后重重关上。门铃立刻响起,伴随着喊叫声:"花雨女士,能回应一下你与陈教授的不正当关系传闻吗?"
"什么?"花雨猛地转身。
花落急忙打开电脑搜索,一则刚发布的"爆料"跳出来——"独家:举报者花雨与养母陈雅琴疑似同性恋情,早年亲密照曝光"。
配图是年轻时的陈教授与一位女舞者的舞台合影,两人身着芭蕾舞衣,动作亲密。照片被刻意截取,只留下看似暧昧的局部。
"这是养母和她的舞伴苏晴。"花雨声音发抖,"苏姐的妹妹,已经在国外去世多年..."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陈教授来电。
花雨接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到那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花落从未听过陈教授哭——那个永远强势、永远完美的艺术评论家,此刻声音支离破碎:
"小雨...他们怎么敢...苏晴已经..."
花雨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匆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挂断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我去找养母!那些混蛋竟然拿逝者做文章!"
花落想跟去,但花雨坚决地按住她肩膀:"外面记者太多,你留在工作室整理证据。还有..."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疯狂增长的恶评,"帮我记录这些,都是起诉的证据。"
门关上后,工作室陷入诡异的寂静。花落机械地截图保存各种侮辱性言论,胃里像塞了一块冰。屏幕上,一个认证为"艺术评论家"的大V写道:"花雨的作品充满性暗示,与其养母如出一辙,这种扭曲审美应该被清除出艺术圈。"
花落忍不住回复:"你所谓的'性暗示'只是女性身体的正常呈现。真正扭曲的是你的视角。"
立刻有几十条围攻回复涌来:"圣母来了""女拳师急了""你跟花雨睡过吧这么护着"...
她正要关闭页面,突然注意到陈教授那张"亲密照"的完整版出现在某个角落——原来是一位老舞蹈家看不下去,发布了原图。照片中,陈教授与苏晴正在表演《天鹅湖》中的双人舞段,周围还有其他舞者。照片背面题字:"给雅琴:愿艺术永远自由。永远的林芮,1996.5.21"
花落瞪大眼睛。林芮——花雨的生母!原来她也是舞蹈圈的人?难怪花雨画人体时总带着一种舞者般的流畅感,那是血脉里的记忆。
她急忙拨通花雨电话,但无人接听。正要重拨,工作室门被敲响。
"花落?是我,老周。"
老馆长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几位图书馆同事。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我们看了发布会。"老周罕见地露出微笑,"馆里同事想表示支持。"
卷轴展开,是一幅联名信,标题"艺术无罪",下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古籍部的林姐、儿童区的小张、甚至平时严肃的保安老王。信末还附了一首小诗:"百花图谱今重见,二十三载沉冤雪。莫道女子无刚骨,敢擎朱笔写青天。"
"谢谢..."花落喉咙发紧,说不出更多。
老周拍拍她的肩:"六六年我冒着风险藏禁书,深知文字的力量。这次你们做得对。"
同事们刚离开,花落的手机响了。是父亲。
"落落,"父亲的声音异常严肃,"你妈妈看到新闻后情绪激动,现在在医院。"
花落眼前一黑:"什么?怎么回事?"
"血压骤升,医生说是应激反应。"父亲顿了顿,"你能回来吗?她...一直喊你的名字。"
花落站在工作室中央,感到被撕成两半——花雨正在陈教授那里承受风暴,母亲在医院需要她,而这里还有堆积如山的证据需要整理...
她深吸一口气,给花雨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然后拿起背包。锁门时,她注意到工作室窗台下蹲着一个人影——是李明,正鬼鬼祟祟地对着手机说什么。
花落悄悄绕到他身后,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对,继续加大力度...重点攻击她和陈雅琴的关系...那些画越解读得下流越好..."
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花落一把抢过他的手机:"记录完毕,这是教唆诽谤的证据。"
李明惊跳起来,脸色由红转白:"还给我!你懂什么,这是艺术争论..."
"艺术争论?"花落冷笑,"你父亲性骚扰女性,你操纵网络暴力,你们李家的'艺术'就是压迫和谎言!"
她转身就走,李明想追却被突然出现的保安拦住——老周显然考虑周到。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花落查看手机。花雨回复了:"去医院陪阿姨,别担心我们。刚发现养母珍藏的苏晴照片背面有我生母题字,她们三人竟是挚友..."
紧接着又一条:"对了,查查你妈妈日记里有没有提过'天鹅湖'。"
花落翻开母亲日记的电子版,搜索关键词。果然,1996年5月20日记录:"今日《天鹅湖》首演,芮的编舞惊艳全场。晴演白天鹅,雅琴演黑天鹅,我负责钢琴。谢幕时芮说,我们证明了女性可以创造而不只是被创造。"
这段话下面,母亲画了一个小小的天鹅简笔画,翅膀展开如心形。
车窗外,城市灯火通明。花落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一句话:"艺术是记忆的抗争。"此刻她终于明白,二十三年前那场查封夺走的不只是展览,还有一群女性艺术家之间的深厚情谊,以及她们本该辉煌的艺术生命。
而现在,她和花雨正见证这些被切断的联结如何重新续接——通过一幅画、一段舞、一本《百花图谱》,甚至一场残酷的网络暴力。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父亲独自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那本厚重的笔记本。看到花落,他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她稳定了,在睡。"父亲的声音沙哑,"一直念叨着'芮'和'晴'的名字..."
花落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父亲的手掌粗糙温暖,笔记本的皮革封面贴着她的手臂。
"爸,"她轻声问,"妈妈和苏晴...也很要好吗?"
父亲沉默良久,翻到笔记本某一页:"1996年春节,我们家聚会。你妈妈弹琴,苏晴跳舞,林芮画速写。"他指着夹在页间的一张褪色照片——母亲笑靥如花,身旁站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环抱着她的肩,另一个正弯腰逗弄婴儿车里的花落。
"这是..."
"苏晴和林芮。"父亲轻声道,"那天你满周岁。"
照片角落的日期让花落心跳加速——1996年4月8日。正是"芸香阁"成立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地下室保险箱的密码数字。
一切都不是巧合。她、花雨、陈教授、母亲、林芮、苏晴、苏院长...命运之线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交织,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显露出图案。
就像《百花图谱》中那些隐藏的连线,只有用正确的视角才能看见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