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法院第三法庭的空调嗡嗡作响，却驱不散八月的闷热。花落坐在旁听席第三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花雨在她身边坐得笔直，目光钉在被告席上的周正国身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文化局局长，如今像一株脱水的植物，蔫在椅子上。
"现在请公诉人出示第七号证据。"审判长推了推眼镜。
郑警官起身，将一台老式录音机放在物证台上。按下播放键后，周正国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法庭："...林芮那丫头太不识相，非要告到省里去。李市长说必须处理干净..."
旁听席一阵骚动。花落注意到前排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猛地攥紧了手提包——市长夫人李雯。她身边坐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侧脸轮廓与李明远有七分相似。
"辩方律师有何质证意见？"审判长问。
周正国的辩护律师刚要开口，被告突然自己站了起来："我要翻供！"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周正国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却异常清晰："二十三年前的事，主谋是李成阳，当时的副市长，现在的市长！我只是执行命令！"
"抗议！"辩方律师脸色大变，"我的当事人精神状况不稳定——"
"我很清醒！"周正国咆哮着，转向审判席，"我有证据！李成阳通过他夫人转交给我二十万封口费，银行转账记录还在！"
法警迅速控制住场面。花落感到花雨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转头看去，发现花雨的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花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市长是...我生母的资助人..."
审判长宣布休庭十分钟。人群嗡嗡议论着退场。花落拉着花雨来到走廊尽头，发现陈教授正在紧急通电话，脸色凝重。
"养母？"花雨轻声唤道。
陈教授挂断电话，把她们拉到消防通道里："情况有变。我刚接到消息，李家的人正在接触所有可能出庭的证人。"
"包括苏晴阿姨？"花落敏锐地问。
陈教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苏晴她...已经不在国内了。"
花雨皱眉："什么意思？上次在舞蹈学院——"
"那不是真正的苏晴。"陈教授压低声音，"是我找的替身。真正的苏晴二十三年前就...失踪了。我怀疑她已经..."
话未说完，她的手机又响了。看了眼号码，陈教授脸色骤变："是李雯。"
她按下接听键和免提。一个优雅却冰冷的女声传来："陈教授，多年不见。听说你的养女要开画展了？真巧，我侄子刚开了家画廊。"
花雨和花落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李夫人，"陈教授声音平稳，"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聪明人。"对方轻笑，"我丈夫下周要去欧洲考察，希望临走前能把家里那点陈年旧事处理干净。你手上的证据，我们愿意出双倍价格买断。"
花雨突然抢过手机："李夫人，您认识我生母林芮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当然，很有才华的姑娘。"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可惜走错了路。艺术和政治，本不该混为一谈。"
"那艺术和谋杀呢？"花雨声音发抖，"也不该混为一谈？"
"注意言辞，小姑娘。"李雯的语气又冷下来，"你养母没告诉你吗？林芮是自杀的。法医报告写得清清楚楚。"
陈教授夺回手机："李雯，法庭上见吧。"
挂断电话后，陈教授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他们在干扰证人。刚才郑警官说，赵明德的尸体在护城河被发现了。"
花落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今早周正国说——"
"他想活命。"陈教授冷笑，"现在只有把罪责全推到李成阳身上，他才有一线生机。"
重新开庭后，辩方突然要求播放一段"补充证据"。审判长同意后，法庭音响里传出一段嘈杂的录音：
"...你以为我稀罕当这个市长夫人？"是李雯歇斯底里的声音，"要不是为了掩盖你和我哥那些龌龊事，我会嫁给你？现在林芮那贱人又冒出来个女儿，你们李家——"
录音戛然而止。辩方律师一脸错愕，显然这不是他们准备的"证据"。周正国在被告席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段录音证明，"他高声说，"李成阳与李明远是姻亲关系！当年打压林芮是为了保护李家在文化产业的垄断地位！"
全场哗然。李雯尖叫着站起来，被法警请出法庭。她身边的年轻人摘下墨镜，阴鸷的目光直刺花雨。花落本能地侧身挡住花雨，却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那张脸，和图书馆监控里出现的"捐赠人"一模一样。
休庭后，郑警官在法院后门拦住她们："你们得小心。李家那小子叫李慕白，表面经营画廊，暗地里专门帮家族处理'麻烦'。"
"处理？像处理我生母那样？"花雨冷笑。
郑警官没接话，递给花落一个U盘："赵明德死前寄给我的。里面有李成阳批示'处理'林芮专利纠纷的原始文件。"
回图书馆的路上，花雨异常沉默。直到走进古籍区，她才突然开口："我需要看1997年3月的所有报纸。"
花落帮她找出微缩胶片。在3月28日的《晨报》角落，有一则不起眼的讣告："著名舞蹈家苏晴同志因病逝世，享年35岁。"
"这不可能..."花雨盯着那行字，"如果苏晴阿姨早就...那舞蹈学院见到的是谁？那个给我们线索的人..."
花落突然想到什么，冲向地方志书架。翻到1997年文化局人事记录，她指着一张小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教授，站在一群舞者中间。旁边的标注写着："舞蹈《赤鸢》全体演员，1996年12月"。而站在C位的，赫然是她们在舞蹈学院见过的"苏晴"！
"她是演员..."花雨恍然大悟，"养母找她假扮苏晴，引我们发现线索..."
老周突然急匆匆跑来："花落！有个紧急文献修复委托，指明要你接。"
修复室里等着的是李慕白。他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地递上一份清单："家父收藏的几幅古画需要修复。听说你是全市最专业的。"
花落警惕地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全是明代花鸟画，没什么特别。但最后附着一张小纸条："今晚8点，天鹅湖咖啡馆。单独来，否则花雨画展取消。"
她不动声色地折起纸条："我需要准备材料，明天给您答复。"
李慕白微笑点头，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对艺术家没好处。你朋友很有才华，何必重蹈她母亲的覆辙？"
花落强忍怒意，等他一走立刻去找花雨。画室里，花雨正对着《自由的高度》发呆。画中的赤鸢已经完成，火焰般的羽毛仿佛随时会飞出画布。
"李家威胁要取消你的画展。"花落直截了当。
花雨轻笑："意料之中。"她指向画架旁的一叠邀请函，"但已经来不及了。明天预展，所有媒体都收到了通稿。"
花落这才注意到，邀请函上主办方不是任何画廊，而是"林芮基金会"——一个刚注册三天的机构。
"养母用生母的专利费设立的。"花雨解释，"完全独立，李家插不了手。"
傍晚，花落还是去了天鹅湖咖啡馆。不是赴约，而是躲在对面书店观察。李慕白等到8点半才离开，期间接了三个电话，最后一个让他脸色大变，匆匆驾车离去。
花落立刻打给郑警官："李家可能有动作。"
"已经发生了。"郑警官声音凝重，"周正国在拘留所自杀了，留了份遗书全盘翻供，说之前指控李成阳是被我们刑讯逼供。"
花落心一沉："那庭审..."
"暂时休庭。但别担心，U盘里的证据足够立案调查了。"郑警官顿了顿，"对了，你父亲是不是在医药研究所工作？"
"是啊，怎么了？"
"让他最近小心点。李家在医药领域也有投资。"
挂断电话，花落突然想起什么，飞奔回图书馆。在地下室B箱里，她重新翻出林芮留下的《复仇女神》草图。对着灯光细看，发现女神手中的火炬火焰里，藏着极小的化学符号。
"赤鸢..."花落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冲回主楼，在化学类书架前停下，抽出几本颜料工艺学专著。翻到"朱砂"条目时，一行小字标注引起她注意："...长期接触易致肝损伤..."
而就在这一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赤鸢改良配方：加入黄芩素可解毒，见附图。"
附图是一张夹在书中的透明胶片，上面绘制着精细的分子结构图——正是林芮的笔迹！花落颤抖着拨通父亲电话："爸，你听说过用朱砂颜料治疗肝损伤的研究吗？"
父亲明显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所里刚立项的这个课题，参考的是一位九十年代艺术家的私人研究笔记..."
花落挂断电话，立刻给花雨发消息："我知道生母留给你的真正遗产是什么了！"
深夜的图书馆只剩下值班的老周和她们两人。花落将发现展示给花雨看："赤鸢不是普通颜料，是生母研发的药用颜料！她不是要复仇，是要救人！"
花雨凝视着那些分子结构图，泪水无声滑落："所以'赤鸢不是终点'...是指这个？"
花落点头："李家打压她，可能不仅因为专利纠纷，更因为这项研究威胁到他们的医药生意。"
她们肩并肩坐在古籍区的地毯上，头顶是昏黄的阅读灯。花雨忽然靠上花落的肩膀："谢谢你...如果没有你..."
花落轻轻握住她的手："明天画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明天才是真正的开始。"花雨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李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花落发现花雨已经靠着她睡着了，手中还紧攥着那张分子结构图。她小心翼翼地将图抽出，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艺术救不了世界，但能拯救看见它的人。——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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