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皇帝萧彻,沈知微的策略悄然转变。雪夜的针锋相对、恨意昭然,虽撕开了他心防一角,却也引来了更深的戒备。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需要一把更软、更缠绵的刀。
她开始“示弱”。
不是刻意的矫揉造作,而是利用身体真实的虚弱和那份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寒症。张之龄开的药,她按时服用,却会在皇帝可能经过的御花园小径旁“体力不支”,由春枝搀扶着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喘息,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唇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偶尔在皇后宫中请安,她会因殿内熏香过重而掩口低咳,眼尾泛起病态的红晕,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不再像雪夜那般锋芒毕露,眼神里那些尖锐的恨意被小心翼翼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倦怠的沉寂和一丝若有似无、如同受伤小兽般的迷茫。
这些“偶遇”和“病态”,如同细小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萧彻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愧疚与那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紫宸殿的烛火常常亮至深夜。萧彻批阅着奏章,眼前却总是不期然地闪过沈知微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她坐在雪地梅林旁祭奠亡亲时孤绝的背影,她手腕上被他攥出的淤痕,她倚在石凳上喘息时单薄的身影……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与奏章上冰冷的文字形成强烈的反差。一种混杂着烦躁、怜惜、探究和被挑战掌控欲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
一次深夜,他心烦意乱地掷下朱笔,信步走到殿外。月色清冷,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靠近听雨轩的宫道上。远远望去,听雨轩的窗棂内透出一点微弱昏黄的光,在沉寂的宫殿群中,像寒夜里一盏孤灯。
鬼使神差地,他屏退侍从,独自走了过去。
窗纸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伏在案前,肩头微微耸动,伴随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咳嗽声不大,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彻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窗外冰冷的阴影里,听着那一声声压抑的咳嗽,仿佛能感受到那单薄胸腔里撕裂般的痛苦。心底那点隐秘的愧疚和一种陌生的、近乎心疼的情绪,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他想起张之龄的诊断:寒气入骨,畏寒畏风,子嗣艰难……这些字眼,在此刻具象为窗内那个孤独咳嗽的身影,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想进去,质问她为何不爱惜身体?想问她……那夜雪地的恨意,是否真的指向他?可帝王的尊严和那被利用的愤怒,又像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昏黄的窗影,带着一身更深的寒意和无法排解的烦躁,转身悄然离去。窗内,沈知微缓缓直起身,用素帕拭去唇边因剧烈咳嗽而渗出的一点血丝,眼神冰冷而清明。窗外那道短暂停留的、带着龙涎香气息的阴影,她察觉到了。示弱,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