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御花园的枯枝悄然抽出嫩绿的新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复苏的湿润气息。然而,深宫的寒意并未随着季节更替而消散,反而因暗流的汹涌而显得更加料峭刺骨。
沈知微的“示弱”如同一剂慢性毒药,无声无息地侵蚀着皇帝萧彻的心防。紫宸殿的深夜,烛火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批阅奏章的手时而停顿。窗外似乎总萦绕着那夜听雨轩窗下压抑的咳嗽声,眼前也常浮现她倚在石凳上、苍白脆弱如琉璃易碎的身影。那份因利用而产生的愤怒,被一种更复杂、更黏稠的情绪包裹——是愧疚,是对那份坚韧生命力的奇异欣赏,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了解、甚至……抚平她眉宇间那抹沉寂恨意的冲动。
他需要一个台阶。一个既能维护帝王威严,又能名正言顺地靠近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罪臣之女”的台阶。
机会很快送到他面前。
这日春寒尤甚,细雨霏霏。皇后周氏在坤宁宫设“赏春宴”,邀后宫众妃同乐,名为赏春,实为安抚因柳氏、德妃倒台而愈发惶恐的人心,也彰显她统御六宫的权威。沈知微亦在受邀之列。
坤宁宫殿阁深深,暖炉熏香,驱散不了人心底的寒意。皇后端坐凤位,气度雍容,笑容温煦,目光扫过下首一众嫔妃,在沈知微身上略作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德妃李氏幽禁景仁宫,三皇子萧景珩被抱在皇后身侧,小脸依旧苍白,怯生生地抓着皇后的衣角,眼神空洞,早已失了孩童的天真。淑妃张氏强打精神坐在下首,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不住惊弓之鸟般的惶恐。其余嫔妃更是屏息凝神,唯恐行差踏错。
宴席过半,丝竹悠扬。宫女们捧着新制的“玉带羹”鱼贯而入,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羹汤送至沈知微案前时,她正欲抬手,旁边侍立的一个面生宫女脚下似乎一滑,手中滚烫的汤碗猛地倾斜!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大半碗滚烫的羹汤,尽数泼洒在沈知微来不及完全收回的左臂上!单薄的春衫瞬间被濡湿,滚烫的液体隔着衣料灼烧着皮肤!
剧痛袭来!沈知微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因疼痛而瞬间绷紧,脸色霎时惨白如雪!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只有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了她的痛苦。
“大胆奴婢!”皇后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拖下去!”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被两个嬷嬷粗暴地拖走,哭喊声很快消失在殿外。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微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漠然旁观,也有如淑妃般掩饰不住的惊惧——这后宫,果然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沈知微强忍着剧痛,想站起身告罪离席,身体却因剧痛和虚弱晃了一下。就在这时——
“传太医!”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殿内的死寂!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皇帝萧彻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玄色常服上沾着细密的雨珠,显然是匆匆赶来。他脸色阴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直直落在沈知微被烫伤的手臂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那目光里的惊怒、心疼和一种被触碰逆鳞般的暴戾,清晰得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他几步走到沈知微案前,无视满殿惊愕的目光,竟俯身一把抓住了她未受伤的右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疼得厉害?张之龄呢?还不快滚进来!”
沈知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灼灼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他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情绪。示弱……似乎引来了意想不到的猛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冰寒算计,声音带着疼痛的颤抖和恰到好处的虚弱:“婢妾……无碍……谢陛下……关心……”
“无碍?”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目光扫过她被羹汤浸透、隐隐透出红肿的衣袖,“都烫成这样了还说无碍?!”他猛地转向皇后,语气冰冷,“皇后执掌六宫,这坤宁宫的宫人,就是如此当差的?!”
皇后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皇帝这毫不留情的质问,无异于当众打她的脸!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怒与屈辱,起身垂首:“臣妾失察,陛下息怒!定当严惩不贷!”
萧彻冷哼一声,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沈知微身上,那眼神里的戾气在触及她苍白的脸时,似乎软化了一丝,掺杂进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怜惜。“还能走吗?”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沈知微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一阵晕眩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拔毒后的虚弱、此刻的剧痛,让她这“病弱”的姿态几乎无需伪装。
萧彻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半扶半抱在怀中!温软的身体带着药香和一丝冷汗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涌入鼻端,那脆弱不堪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震,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逾矩的亲密惊得目瞪口呆!淑妃手中的帕子几乎要绞碎,皇后垂下的眼眸中寒光闪烁!
沈知微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了一瞬。帝王的怀抱,带着龙涎香的霸道气息和不容抗拒的力量,像一张华丽的网,瞬间将她裹挟。她强压下心头的排斥和算计,将脸微微埋向他胸前,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一丝依赖般的无助:“陛下……婢妾……头晕……”
这依赖的姿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萧彻心中那名为“帝王威仪”的堤坝。他不再犹豫,打横将她抱起!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珍视和小心翼翼。
“摆驾听雨轩!”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死寂的宫殿,留下身后一片惊涛骇浪和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皇后僵立在凤座旁,保养得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淑妃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嫉妒与绝望。沈知微……这个罪臣之女,这个病秧子,她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