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寒风卷着碎雪,拍打在翊坤宫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座曾经华丽的宫殿早已不复往日光彩,廊下的红漆剥落,露出内里暗沉的木色,檐角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光线昏黄,映着殿内一片死寂。
沈知微站在暖阁门口,身上披着件紫貂斗篷,领口的绒毛衬得她脸色愈发沉静。她看着太医为二公主萧景璃诊脉,小姑娘躺在锦被里,小脸苍白得像张薄纸,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半睁半闭,呼吸微弱。虽已用了解药稳住性命,但柳云溪下的慢性毒药已伤了根本,往后身子怕是要常年与汤药为伴了。
“娘娘放心,二公主已无大碍,只是……”太医叩首,声音艰涩,“寒气入体,伤及脾胃,日后需得精心养护,切不可再受风寒。”
沈知微指尖攥紧了斗篷的系带,指节泛白。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萧彻,他穿着明黄色常服,外面罩了件玄色披风,眉峰紧蹙,望着病榻上的女儿,眼底是压抑的怒火。
“柳云溪那边,该收网了。”萧彻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冰雪。
三日前,柳云溪趁着给二公主送安神汤的机会,想加大药量,却不知凌钰衡早已带着人布下天罗地网。那碗汤药被当场截下,验出剧毒,而她贴身宫女绿萼不堪拷打,尽数招出了主使——柳云溪多年隐忍,利用医术下毒,勾结玉嫔,意图在封后大典前谋害二公主,搅乱后宫。
此刻的柳云溪被囚在偏殿,褪去了温婉的伪装,一身素衣沾满尘土,发髻散乱,脸上几道抓痕是挣扎时留下的。她望着冰冷的墙壁,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本该是皇后……我才该是最尊贵的女人……”那双曾经温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疯狂与不甘。
萧彻没给她过多挣扎的机会。一道圣旨,赐了毒酒。柳云溪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还在不甘心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后位。她到死都不明白,并非所有的算计都能换来想要的权力,有些底线,碰了便是万劫不复。
处理完柳云溪,沈知微踏着残雪,去了翊坤宫。
玉嫔独孤落棠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面色青灰,嘴唇干裂。她已经到了临盆之日,腹痛如绞,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连呼救都做不到。曾经明艳的脸庞如今只剩下枯槁,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上,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流不出来,只有无尽的绝望。
殿内只有两个老嬷嬷守着,连炭火都烧得吝啬,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动着帐幔,像鬼魅的影子。
沈知微站在床边,看着她痛苦地蜷缩着,没有说话。
独孤落棠看到她,眼里瞬间燃起恨意,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腹痛折磨得动弹不得。她死死地盯着沈知微,喉咙里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嘶吼,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狼狈不堪。
可沈知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儿,瘦小得像只猫儿,哭声细若蚊蚋。
独孤落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看向那个皱巴巴的婴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怜悯,或许是别的什么。但很快,那点情绪就被彻底的绝望淹没。她报不了仇了,连说话都做不到,如今又生下一个不知未来的孩子,她的人生,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血,不断地从她身下涌出,染红了白色的床单,像极了当年她姐姐独孤瑕瑜死时的景象。
弥留之际,独孤落棠的眼神渐渐涣散。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家,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姐姐独孤瑕瑜正坐在树下教她绣花,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姐姐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落棠,以后姐姐护着你。”
她又想起入宫前,姐姐偷偷塞给她一个平安符,叮嘱她在宫里万事小心。可后来,姐姐死了,死在了这深宫之中,而她,也走上了同样的路。
如果……如果没有入宫,没有那些争斗,她们是不是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在院子里看花,说笑?
这个念头刚起,她的眼睛便永远地闭上了。喉咙里最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嗬声,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告别。
沈知微看着她断了气,挥了挥手,让嬷嬷将那个刚出生的女婴抱下去。
“找个稳妥的嬷嬷养着吧。”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对外只说是早逝的宫人所生,养在别苑,不必让她再踏入这深宫。”
至少,给这个无辜的孩子,留一条生路。
走出翊坤宫时,雪下得更大了。大片的雪花落在沈知微的斗篷上,瞬间融化。萧彻不知何时等在宫门口,撑着一把明黄色的伞,看到她出来,便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
“都结束了。”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便用自己的掌心暖着。
沈知微抬头看他,雪花落在他的眉峰上,瞬间融化,鬓角的几缕发丝被风吹得微动。这个男人,在这场风波里,始终站在她身边,没有丝毫动摇。
“嗯,结束了。”她轻轻应道,靠向他的肩膀。
风雪依旧,宫墙巍峨。这场持续了许久的恩怨,终于在这个冬日画上了句号。二公主的身体或许会留下病根,但终究活了下来;独孤落棠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离去;柳云溪为她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而她和他,站在这片风雪中,握紧了彼此的手。前路或许还有更多的风雨,但只要他们并肩而立,便无所畏惧。
暖阁里,二公主萧景璃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感受到了父母的守护。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像是要将这深宫的污秽,都一一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