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慢慢覆盖了新郑城。公子宋的府邸里，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反复摩挲着白天被烫伤的指尖，那片红肿的皮肤已经起了个小小的水疱，碰一下就钻心地疼。
"君上今日的举动，分明是想折辱你。"子家坐在对面，手里的酒爵已经空了三次，"你没看见太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公子宋冷笑一声，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火气。"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先君的庶子，靠着母族的势力才登上君位，真以为能坐稳这宝座？"他将爵重重放在案上，爵底与案面碰撞的声响里，烛火猛地跳了一下，"当年先君在时，他连参加国宴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倒学会摆君王的架子了。"
子家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他想起郑灵公登基以来的种种作为：先是削减宗室俸禄，又重用那些靠谄媚上位的宠臣，甚至连祭祀太庙都敢迟到。朝野上下早就怨声载道，只是没人敢明着说出来。
"你想怎么做？"子家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窗外的风听见。
公子宋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青铜剑上，那是他祖父穆公赏赐的，剑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既然容不下我，我又何必再尊他为君？"
子家猛地抬起头，烛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你疯了？"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惊恐，"那可是弑君之罪！就算事成，天下诸侯也不会容我们的。"
"天下诸侯？"公子宋嗤笑一声，"当年楚庄王问鼎中原，周天子也只能忍气吞声；晋国内乱时，哪个诸侯真正出兵干预了？这世道，向来是成王败寇。"他顿了顿，凑近子家，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你想想，郑灵公如此昏聩，若让他继续在位，郑国迟早要亡。我们废黜昏君，另立贤明，难道不是郑国之福吗？"
子家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太学里与他一起研读《春秋》的少年。那时的公子宋，还会为了一句"君臣父子"与同窗争得面红耳赤，怎么如今变得如此激进？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公子宋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不能答应。"子家站起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畜老犹惮杀之，何况是君？此事断不可为。"
公子宋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慢慢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你回去好好想想，"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明日此时，我等你来给我答复。"
子家走出公子宋府邸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抬头望着宫城方向那片漆黑的轮廓，忽然觉得脚下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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