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夷射赤成了邾国的司寇。他断案时总爱把案几擦得一尘不染，却从不像庄公那样苛责旁人——有次小吏把墨汁洒在卷宗上，他只是叹口气，亲手用布擦干净："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
他常去西角门看阍人。老人的背更驼了，瞎眼的那边脸颊凹下去个深坑，却总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摩挲着那只豁口的陶碗。
"当年为何要诬告我父亲？"夷射赤终于问出了这句话。春风拂过庭院，新栽的兰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阍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夷射赤以为他不会回答。"那天夜里，"老人的声音像风干的树皮，"我看见有人往你父亲的酒里加东西。"
夷射赤猛地抬头。
"是庄公身边的寺人，"阍人独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他们怕你父亲在会盟时揭露鲁国的阴谋，想让他酒后失言。我拦不住，只能......"
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把一场更大的祸端引到自己身上。夷射赤望着老人被烧伤的后背，突然明白那场廷院沃水不是报复，是警示——可惜被庄公的卞急和洁净癖扭曲成了杀戮。
"那夜的小便......"
"是我泼的水。"阍人笑了，独眼里滚下泪来，"老奴这辈子，也就敢做这点龌龊事了。"
夷射赤站起身，阳光穿过门楣落在他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他想起父亲焦黑的骸骨，想起庄公疯狂的眼神，想起那些在火焰中消逝的生命，忽然觉得掌心的玉觿变得滚烫。
"今年的腊羊肉，我让庖人多做些。"他转身向外走，春风掀起袍角，"您来府里一起吃。"
阍人没回答，只是摩挲着豁口陶碗的手指突然停住了。阳光在碗底的豁口处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冬夜，夷射姑踩碎在地上的腊羊肉，油星子在月光下闪烁的模样。
西角门的风还在吹，带着远处廷院兰草的清香。阍人抬起头，独眼里映着湛蓝的天空，那里没有炭火，没有污秽，只有一片干净得让人心颤的清明。他知道，有些债要用一生来还，有些温暖，却能在余烬里，重新燃起星火。
（全文约5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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