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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酱与旧相册

窄巷里的灯火

雨停后的鱼市街像被拧干的抹布,潮乎乎的空气里飘着两股味道——码头飘来的鱼腥,和陈阿婆家烟囱里冒出来的虾酱香。

林小满蹲在杂货店门口刷搪瓷杯,杯底还沾着周明宇没喝完的热水渍。她蘸着肥皂水擦了三遍,指尖被泡得发白,才看见父亲从码头回来,肩上扛着卷湿漉漉的渔网,网眼里还缠着片墨绿色的海草。

“陈阿婆让你去拿虾酱。”林建军把渔网扔在墙角,水珠顺着网眼滴下来,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记得把空坛子带回来,你妈说下次要给阿婆装新腌的萝卜干。”

林小满“嗯”了一声,从货架最上层抱下空坛子。陶土坛子沉甸甸的,是母亲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坛口边缘磕掉了一小块,每次装东西都得垫张油纸。她抱着坛子往陈阿婆家走时,看见周明宇正蹲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捏着块橡皮,在一张照片上擦来擦去。

照片被透明塑料袋裹着,边角卷得厉害,隐约能看见是张老照片——背景像是鱼市街的码头,两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并排站着,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个婴儿。周明宇擦得很轻,橡皮在塑料袋上蹭出沙沙的响,像怕把照片擦破。

“擦不掉的。”林小满在他身后站定,指了指照片右下角的水渍,“老照片沾了潮气,印子就渗进纸里了,我爸以前的渔船执照就是这样。”

周明宇吓了一跳,手里的橡皮差点掉在地上。他把照片往身后藏了藏,耳根又红了,像下午被阿强盯着看时那样。林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赶紧指了指陈阿婆家的方向:“我来拿虾酱。”

他“哦”了一声,松开捏着照片的手,塑料袋哗啦展开,露出照片里抱着婴儿的女人——眉眼和周明宇有点像,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痣。林小满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半秒,就听见陈阿婆在屋里喊:“小满来啦?”

“来了!”她抱着坛子快步走进陈阿婆家。老屋比外面暗,墙角堆着半筐没织完的渔网,竹梭子插在网眼里,像只停在网上的鸟。陈阿婆正站在灶台前,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虾酱,咕嘟咕嘟的声响里,腥香混着姜蒜的味道漫开来。

“阿婆,这虾酱闻着就鲜。”林小满把空坛子放在灶台边,看见坛口的油纸已经备好了,上面还撒了层细盐——是防沾的老法子。

“你爸就爱吃这口。”陈阿婆舀了两勺虾酱装进坛子里,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响,“刚才看见你跟隔壁那娃说话了?”

“嗯,帮您捡鱼干的时候认识的。”

“可怜见的。”陈阿婆叹了口气,用抹布擦着坛口,“早上他外婆来借针线,跟我念叨了两句,说他爸妈在城里闹别扭,把娃扔过来躲清静。你看他那相机包,攥得比啥都紧,怕是心里没底呢。”

林小满想起周明宇擦鱼干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没说话。陈阿婆把封好的坛子递给她,又往她兜里塞了把炒花生:“回去跟你爸说,明天让他别出海了,听收音机说晚上有台风。”

“知道啦。”她抱着沉甸甸的虾酱坛子走到门口,看见周明宇还蹲在台阶上,只是手里的照片换成了相机。他正对着陈阿婆家的门框拍照,门框上刻着好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是林小满小时候量身高刻的,最上面那道已经快到门楣了。

“这是我刻的。”林小满忍不住说。

周明宇转过头,相机还举在眼前,镜头对着她。他没按快门,只是透过镜头看了她两秒,才放下相机:“能看出每年长了多少。”

“我爸说我十五岁之后就没怎么长了。”林小满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看见他相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门框的照片,刻痕在屏幕里像串省略号,“你外婆还好吗?刚才听阿婆说她不太舒服。”

“老毛病,腰不好。”他把相机挂回脖子上,手指在屏幕上按了按,保存了照片,“她在收拾东西,让我把旧照片整理出来。”

“就是刚才那张?抱着婴儿的那张。”

周明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我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时候她还没去城里。”

林小满“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鱼市街的人很少说家里的烦心事,就像陈阿婆从不提早逝的丈夫,父亲也很少说出海遇到的风浪。她抱着虾酱坛子往回走时,听见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周明宇正对着她的背影拍照,镜头里大概能拍到她怀里的坛子,和坛口渗出的点点酱色。

走到杂货店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周明宇已经站起身,正把相机往包里塞,手指碰到那个鱼形挂坠时,轻轻捏了一下。阳光穿过他身后的老榕树,在他白T恤上投下碎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林小满把虾酱坛子放在柜台上时,林建军已经把渔网摊开在门口的空地上,正用锥子修补被礁石挂破的网眼。他的手指又粗又黑,捏着细小的渔线却很稳,一穿一绕就把破洞缝好了,像给渔网打了个补丁。

“阿婆说晚上有台风,让你别出海。”林小满递过去一杯凉茶,杯壁上凝着水珠。

“知道了。”林建军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对面周明宇家门口——他外婆正扶着门框往外看,手里攥着张纸条,像是在认门牌号。“那老太大看着面生,以前没来过?”

“听陈阿婆说,是嫁去城里后第一次回来。”

“城里待久了,哪住得惯鱼市街。”林建军把锥子插进渔网的木轴里,“你表姐上次回来,说咱们这儿的厕所都比不上城里的厨房。”

林小满没接话,转身去整理货架。刚把散落的洗衣粉摆好,就看见周明宇抱着个纸箱从对面走过来,停在杂货店门口,手指在玻璃门上敲了敲。

“请问……有胶带吗?”他的声音比下午更自然些,纸箱边角露出半本相册,红色的封皮已经褪色,“我外婆说要把旧东西封起来,怕台风天受潮。”

“有。”林小满从柜台下拿出胶带卷,是母亲进货时送的赠品,边缘有点卷。她递过去时,看见纸箱里除了相册,还有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上海饼干”的字样——是很多年前的老牌子,鱼市街只有陈阿婆还留着这种盒子。

“谢谢,多少钱?”周明宇伸手去摸口袋,指尖在牛仔裤兜里掏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刚到镇上,还没换零钱。

“不用钱,赠品。”林小满指了指胶带卷上的“买满赠”字样,“你先用着。”

周明宇犹豫了一下,把胶带塞进纸箱:“那……我明天还你一卷新的。”他抱着纸箱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刚才拍了你和虾酱坛子,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林小满愣了愣。她从没被人拍过照,小时候拍过一次全家福,照片里她正哭闹着要吃棒棒糖,后来被母亲藏在了相册最底下。“不用删。”她低头拨了拨货架上的棒棒糖,“陈阿婆说,能被记住的都是该记的。”

周明宇的眼睛亮了亮,像被这句话烫了一下。他抱着纸箱往回走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些,走到门口时,还回头冲林小满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笑,嘴角弯起来时,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像被海风吹出的小漩涡。

傍晚的鱼市街渐渐热闹起来。王婶把猪肉摊的铁架收起来,铁皮碰撞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几个老头坐在陈阿婆门口的石凳上,用方言说着渔船的事;周明宇和他外婆正把纸箱往屋里搬,他外婆走得慢,他就走两步等一下,像牵着一只慢慢走的蜗牛。

林小满蹲在柜台后写笔记本时,笔尖总在纸上悬着。她想写周明宇相机里的门框刻痕,想写他外婆扶着门框的样子,还想写那个红色封面的老相册——总觉得那里面藏着故事,像陈阿婆织了一半的渔网,看得见线头,却猜不出最终的样子。

“发什么呆?”林建军突然走过来,把一袋刚买的馒头放在柜台上,热气透过塑料袋漫开来,“去把门口的渔网收进来,台风要来了。”

“欸。”林小满合上笔记本,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周明宇抱着那个铁皮饼干盒跑出来,往陈阿婆家跑。他外婆在后面喊:“慢点!别摔了!”

“阿婆!我外婆说这盒蛤蜊油给您!”周明宇的声音带着点喘,把饼干盒递给陈阿婆时,盒子哗啦打开,露出里面圆圆的蛤蜊油,贝壳盖子上还刻着小花——是很多年前女人用的护肤品,现在鱼市街只有陈阿婆还在用。

“这孩子,还带啥礼。”陈阿婆笑得眼睛眯起来,接饼干盒时,指腹在周明宇手背上碰了碰,像在摸自家孙子的手。

林小满看着他们,突然想起早上周明宇站在雨里的样子。不过半天功夫,他好像就没那么紧绷了,白T恤上的鱼干渍虽然还在,却像被阳光晒得淡了些。她转身去收渔网时,林建军正站在门口抽烟,目光落在周明宇的背影上,烟圈慢慢散开,在他眼前晃了晃。

“爸,收网了。”

“嗯。”林建军把烟蒂摁在脚边的烟缸里,“那娃的挂坠,看着像老木匠张师傅做的。”

“您认识?”

“以前给渔船做模型的,手艺好得很。”林建军弯腰卷起渔网,“后来他女儿嫁去城里,就把工具都收了。”他顿了顿,又说,“那挂坠上的鱼,是望海镇特有的石斑鱼,别处木匠刻不出来。”

林小满的目光又飘向对面。周明宇正站在门口,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屋里,那个鱼形挂坠从相机包上垂下来,在门框边轻轻晃着。远处的码头传来收锚的铃铛声,一串一串的,像在数台风前的最后一点阳光。

天慢慢暗下来,鱼市街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周明宇家的灯是最后亮的,暖黄的光从窗棂里透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林小满趴在柜台上写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今天认识了周明宇,他的相机里有门框的刻痕,他外婆的饼干盒里有蛤蜊油,他的挂坠是石斑鱼形状的。陈阿婆说,台风天的灯要亮得久一点,这样晚归的人才能看见路。”

外面起风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玻璃上,沙沙的响。林建军把门关到只剩一条缝,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笔记本的纸页哗啦啦翻,最后停在写着“还有的人,刚到”那一页。远处的海浪声比平时更响,像有谁在天边擂鼓,而鱼市街的灯火,正一盏盏地,把窄巷里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小满明天重新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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