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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丸香里的旧时光

窄巷里的灯火

午后的阳光把窄巷晒得暖融融的。林小满蹲在杂货店门口择葱,指尖掐断葱叶时,闻到巷尾飘来淡淡的鱼腥味——是李伯刚从码头回来,竹筐里的银鱼在阳光下闪着银白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子。

“小满,要银鱼不?”李伯推着三轮车经过,竹筐边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斑,“今早刚捞的,做鱼丸最鲜。”

林小满直起身时,后腰有点酸——刚才蹲太久了。她望着竹筐里的银鱼,想起陈阿婆说的“银鱼要趁活吃”,赶紧朝柜台喊:“爸,给我装二斤银鱼!”

林建军从柜台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本进货单。他接过李伯递来的塑料袋,指尖碰到冰凉的银鱼时,动作顿了顿:“陈阿婆要做鱼丸?”

“嗯,晚上在她家吃饭。”林小满把择好的葱放进竹篮,看见周明宇从对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个竹筛,竹条间的缝隙里卡着片梧桐叶。

“阿婆让我来拿筛子。”他把竹筛递过来,筛底还沾着细沙——是早上在码头筛贝壳时留下的,“说要筛银鱼的内脏,用这个最干净。”

林建军接过竹筛,转身去里屋找刷子。林小满看见周明宇的袖口沾着点面粉,知道他刚在家帮外婆揉面——早上陈阿婆说过,做鱼丸要掺点淀粉才Q弹。

“你外婆的咳嗽好利索了?”她用葱叶扫了扫他的袖口。

“好多了,今早还喝了半碗粥。”周明宇挠了挠头,耳后露出点红,“她在翻旧衣服,说晚上要穿当年在码头摆摊时的蓝布衫。”

林小满想起相册里的老照片,忍不住笑了:“陈阿婆肯定也会穿同款,到时候你们拍张照,跟老照片放一起,肯定像。”

周明宇掏出手机翻出相册,屏幕上是今早拍的日出,海面上的金光还像刚泼上去似的。他忽然点开一张照片——是林小满蹲在大青石边描刻痕的样子,侧脸的绒毛被阳光照得透亮,像落了层金粉。

“这张没告诉你就拍了。”他的指尖在屏幕边缘划了圈,“要是不喜欢,我就删掉。”

“不删。”林小满的声音有点轻,“帮我发给陈阿婆,说这是‘望潮号’的新船长在研究航线。”

周明宇刚要按发送,听见里屋传来刷子声。林建军拿着刷干净的竹筛出来,筛底的细缝在阳光下像张网。他把竹筛递给周明宇时,看见他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忽然说:“这青石上的刻痕,其实是记人的。”

“记人?”两个人同时抬头。

“以前渔民出海,家里人就按出海的日子刻痕。”林建军用手指在筛底划了道弧线,“深的是去远海,浅的是近港;左边刻的是男人,右边是女人。”他顿了顿,指尖停在筛底的缝隙里,“你陈阿婆的男人出海那天,刻痕特别深,是当年最深的一道。”

周明宇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住,照片里的刻痕忽然变得清晰——左边果然比右边深些,像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林小满想起陈阿婆抱着旧相机的样子,忽然明白她为什么总摸相机外壳——那上面有她男人的指纹,就像刻痕里藏着出海的日期。

“银鱼装好了。”林建军把塑料袋递过来,银鱼在袋里轻轻动,像还在海里游,“让你外婆多放葱姜,去腥味。”

周明宇接过塑料袋时,指腹碰到袋壁的冰碴,凉丝丝的。他转身往家走时,林小满看见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屏幕还亮着——照片停留在刻痕的特写,像在默数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

傍晚的窄巷飘着鱼丸香。林小满端着刚切好的姜末走到陈阿婆家门口时,看见竹椅上搭着两件蓝布衫,领口的盘扣在夕阳下泛着光——一件是周明宇外婆的,袖口补着块同色的布;另一件是陈阿婆的,衣角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

“小满来啦?”陈阿婆从屋里探出头,银镯子在门框上磕了下,“快进来,鱼丸刚下锅。”

厨房的灶台上冒着白汽,铁锅沿的缝隙里渗出水珠,滴在灶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周明宇外婆正站在灶台前搅鱼丸,蓝布衫的袖子挽到肘弯,露出的手腕上沾着淀粉,像裹了层薄雪。

“你看这银鱼多鲜。”她用勺子舀起个鱼丸,圆滚滚的在勺里晃,“当年在码头,就盼着收摊后能买两斤银鱼,给你外公做鱼丸汤。”

陈阿婆坐在小板凳上剥蒜,蒜皮落在竹篮里,发出簌簌的响。她忽然从篮底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时露出半盒蛤蜊油——正是早上周明宇外婆送的那盒,白色的膏体上已经挖了个小坑。

“来,抹点。”她挖了点蛤蜊油递给周明宇外婆,“做鱼丸沾了水汽,护手。”

两个老人的手指在灯光下碰到一起,蛤蜊油的香味混着鱼丸香漫开来。林小满忽然看见周明宇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灶台——他在拍她们抹蛤蜊油的样子,闪光灯没开,只用了自然光,暖黄的光把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画。

“别拍了,快去看看蒸笼里的馒头。”周明宇外婆朝他挥挥手,勺里的鱼丸“扑通”跳进锅里,溅起的水花落在蓝布衫上,像撒了点碎星。

周明宇放下相机,转身时撞在门框上,手里的相机差点掉了。林小满赶紧扶住他,指尖碰到相机的背带——是根红绳,系着她早上送的贝壳,贝壳里还藏着点细沙,晃起来沙沙响。

“小心点。”她帮他把相机背好,“晚上光线暗,拍照记得开闪光灯。”

“知道。”他的耳朵红到了耳根,“我想拍组‘老物件’,蛤蜊油、蓝布衫、竹筛子……都拍下来,做成相册送给外婆。”

林小满想起冰箱里母亲的红皮笔记本,忽然说:“我家有本旧菜谱,是我妈抄的,里面有鱼丸做法,要不要拍进去?”

“真的?”周明宇眼睛亮起来,“我外婆说她总记不清放多少淀粉,有菜谱正好。”

灶台边的陈阿婆忽然笑了:“你妈那本菜谱,还是我教她抄的呢。当年她刚嫁过来,连葱和蒜都分不清,总来问我怎么做菜。”

周明宇外婆搅鱼丸的手顿了顿:“我记得,那时候你总端着菜去她家,说‘让建军尝尝’。”

蒸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把灯光晕成团暖黄。林小满望着两个老人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什么窄巷的老人们总爱互相送吃的——当年码头的日子苦,一碗热汤就能暖透心,这习惯就像蓝布衫上的补丁,补着补着就成了日子的一部分。

“馒头熟了!”周明宇掀开蒸笼盖,白汽“腾”地涌上来,裹着麦香扑了满脸。他拿出两个馒头,刚要递过去,忽然发现馒头上的褶子很特别——像朵花。

“这是你妈教我的。”陈阿婆接过馒头,指尖捏了捏褶子,“她说做馒头要像做人,褶子要捏紧,不然会散。”

林小满咬了口馒头,甜味里混着麦香。窗外传来林建军的声音,他提着瓶醋站在门口:“王婶说吃鱼丸蘸醋解腻,刚从她家匀的。”

周明宇赶紧去接醋瓶,瓶身上还沾着王婶家的灶灰。林建军看见竹椅上的蓝布衫,忽然说:“明宇,去拿你相机,给她们拍张照。”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都理了理衣襟。周明宇外婆把蓝布衫的盘扣系好,陈阿婆摸了摸耳后的痣,银镯子在手腕上转了个圈。周明宇举起相机时,看见夕阳正从窗棂缝里漏进来,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陈阿婆的手搭在周明宇外婆的手背上,像两只老藤缠在了一起。

“笑一个。”林小满在旁边喊。

快门声轻响时,锅里的鱼丸浮了起来,圆滚滚的在汤里转,像无数个小月亮。

晚饭摆在陈阿婆的堂屋。四方桌上铺着蓝布桌布,鱼丸汤放在中间,热气腾腾的,旁边是蒸馒头、炒青菜,还有瓶李伯送的鱼露,玻璃瓶装着,里面的琥珀色液体晃起来像夕阳。

周明宇外婆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个白瓷碗,里面的鱼丸汤没放葱——她对葱有点过敏,陈阿婆特意单独盛的。林建军坐在她对面,正帮陈阿婆倒醋,醋瓶倾斜时,褐色的液体在碗里晕开,像幅小小的水墨画。

“尝尝这个。”周明宇给林小满夹了个鱼丸,筷子碰到碗沿时轻响了声,“我外婆说要咬开个小口,吸汤汁才香。”

林小满咬开鱼丸时,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漫开,烫得她直吸气。周明宇赶紧递过水杯,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早上在码头碰到的浪花,轻得让人想抓住。

“慢点吃。”陈阿婆笑着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当年你外公追我时,就总在码头买鱼丸,说‘吃了我的鱼丸,就是我的人’。”

周明宇外婆跟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家那个更傻,修船时被钉子扎了手,还硬说没事,非要把船修好再去医院。”

林建军忽然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有点磨破,封口处的胶水已经干了,他倒出三样东西——张泛黄的船票,本红皮笔记本,还有枚锈迹斑斑的船钉。

“这船票是你妈当年去上海的。”他把船票推到周明宇外婆面前,票面上的日期清晰可见——和相册里那张船票是同一天,“那天我去送她,在码头看见你男人帮她拎行李,说‘这船稳,放心坐’。”

周明宇外婆的手指抚过船票上的字迹,忽然红了眼眶:“他总说,能帮人就多帮点,说不定哪天自家也需要人帮。”

林建军又把红皮笔记本推过去。翻开的那页记着鱼丸做法,字迹娟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鱼丸,像个逗号。“这是小满妈抄的,说你做鱼丸最好吃,特意记下来学着做。”

陈阿婆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笔记里的“淀粉两勺”说:“这里错了,应该是一勺半,多了就不鲜了。”她从兜里摸出支铅笔,在旁边改了改,笔尖划过纸面时,留下淡淡的灰痕。

最后是那枚船钉。锈迹裹着的钉帽上,还能看见模糊的刻痕——是个小小的“潮”字。“这是今早从老榕树下挖的。”林建军把船钉放在周明宇手心,“你外公修‘望潮号’时掉的,我当时就在旁边看,他说‘钉要钉牢,船才不会漏’。”

周明宇的手指收紧,船钉的棱角硌得掌心有点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他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家跑,蓝布衫的衣角在门框上扫过,带起阵风。

“这孩子。”周明宇外婆笑着摇头,勺里的鱼丸却没动——她知道外孙要去拿什么。

果然,周明宇很快跑回来,手里捧着本相册。封面是他今早用硬纸板做的,上面贴了片银鱼的鱼鳞,在灯光下闪着虹彩。他翻开相册,第一页是老照片扫描件,两个蓝布衫女人站在码头;第二页是今早拍的日出;第三页是两个老人抹蛤蜊油的侧影;最后一页空着,只画了艘小船,船头朝着太阳。

“这页留给高考后。”他指着空白页,眼睛亮得像海里的星,“到时候我们再去码头,拍张全家福。”

陈阿婆忽然从竹篮里摸出个东西——是枚小小的船票存根,比林建军的那张更旧,边缘都卷成了波浪。“这是‘望潮号’第一次出海的船票,我男人留的。”她把船票贴在空白页上,“就当给小船开了张通行证。”

林小满看着那枚船票,忽然想起父亲说的“真正的大海”。原来大海从来不是远方的风景,是老人们藏在船票里的牵挂,是周明宇相册里的新旧照片,是陈阿婆改菜谱时的铅笔痕——这些东西像水流,慢慢汇在一起,就成了海。

晚饭散时,窄巷的灯火已经连成了片。周明宇帮外婆提着竹篮,篮底的鱼丸汤碗还温着,晃出的汤汁在篮布上洇成小小的圆斑。林小满和陈阿婆走在后面,手里各拿着支艾草,驱蚊的清香混着晚风漫开来。

林建军走在最后,手里攥着那枚船钉。他忽然停在老榕树下,抬头望着枝头——那里挂着盏旧灯笼,是去年台风时被吹上去的,今晚被风一吹,竟轻轻晃了起来,像颗跳动的心脏。

“明宇,”他朝前面喊,“把你相机拿来。”

周明宇跑回来时,灯笼正被风吹得发亮。林建军举起船钉,让灯笼的光落在钉帽的“潮”字上:“拍下来,以后修船时看到这个字,就知道要把船修得稳稳妥妥。”

相机快门轻响时,远处的码头传来汽笛声。是去上海的夜航轮渡出发了,灯光在海面上拖出条金线,像谁在黑夜里画了道航线。

“那艘船经过‘望潮号’沉的地方吗?”周明宇望着海面的光带。

“经过。”林建军的声音很轻,“但现在有灯塔了,不会再迷路。”

林小满忽然想起早上的日出,太阳从海里跳出来时,好像把所有的黑暗都染成了金红色。她掏出周明宇送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鱼丸汤里煮着旧时光,船票上印着新航线。窄巷的灯火会记住每个晚归的人,就像码头的灯塔会记住每艘船。”

写完抬头时,看见周明宇正对着灯笼拍照。他的侧脸在灯光下很柔和,相机背带的红绳上,贝壳被风吹得轻轻响。她忽然发现,他腰侧的旧疤痕在灯光下淡了些,像被岁月慢慢熨平的褶皱。

“明天还去码头吗?”她把笔记本塞进兜里。

“去。”周明宇转头时,睫毛上沾着灯光,“我想拍灯塔的夜景,听说晚上会闪绿光。”

陈阿婆和周明宇外婆已经走到巷口,两个蓝布衫的背影在灯火里挨得很近,像老照片里的影子活了过来。林小满看见陈阿婆的银镯子反光,忽然想起相册里的船票——原来有些约定,就算隔了三十年,也会像潮水一样,顺着灯火找到回来的路。

回到杂货店时,林建军把船钉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摆着母亲的红皮笔记本。他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天气预报:“明天晴,适合出海。”

林小满趴在柜台上,看见对面周明宇家的窗户还亮着。周明宇正坐在桌前刷题,台灯的光落在他的练习册上,旁边摆着那本新相册,封面的鱼鳞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远处的汽笛声又响了,比刚才更轻,像在说晚安。林小满翻开笔记本,看见周明宇写的那句“青石板会记住水渍”下面,自己不知何时画了个小小的灯笼,灯笼下画着两艘船,一艘朝着远方,一艘停在码头,中间用条虚线连在一起,像条永远不会断的航线。

窄巷里的灯火渐渐暗了,只有杂货店和周明宇家的灯还亮着,像两颗挨得很近的星。青石板上的水渍早已干透,但只要低头仔细看,还能看见淡淡的印记——那是日子走过的痕迹,像船划过海面,看似消失了,却在深处留下了航线。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是被竹篮碰撞的声音吵醒的。她揉着眼睛拉开窗帘,看见陈阿婆提着竹篮站在周明宇家门口,篮沿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刚买的豆腐,白嫩嫩的在晨光里泛着光。

周明宇外婆正坐在竹椅上择菜,蓝布衫的袖口沾着点翠绿的菜汁——是今早去巷尾菜园摘的小青菜。她面前的竹篮里堆着小山似的菜叶子,阳光透过叶缝落在青石板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阿婆们早!”林小满推开窗喊了一声,晨露顺着窗棂滴下来,砸在窗台上的艾草上。

陈阿婆抬头时,银镯子在手腕上转了个圈:“小满醒啦?快来帮阿婆择菜,这菜梗要掐掉老的部分,不然炒着发苦。”

林小满换好衣服跑过去,接过周明宇外婆递来的竹篮。指尖碰到菜梗时,摸到细密的绒毛——是刚摘的青菜才有的触感。周明宇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泡着些褐色的东西。

“这是我外婆泡的陈皮。”他把玻璃罐放在石桌上,罐口的软木塞没盖严,飘出淡淡的果香,“陈阿婆说蒸鱼时放几片,比料酒还去腥。”

陈阿婆拿起片陈皮放在鼻尖闻,忽然笑了:“当年你外公总爱泡这个,说跑船时含一片,嘴里就不苦了。”她的指尖在陈皮上轻轻捏了捏,“这东西要晒三年才香,就像日子,得慢慢熬。”

周明宇外婆把择好的青菜放进竹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昨天的鱼丸汤剩下点,我加了豆腐煮,你们要不要尝尝?”

林小满跟着她进屋时,看见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锅盖缝里冒出的热气裹着豆腐香。周明宇外婆掀开锅盖,用勺子舀起块豆腐——嫩得像云朵,在勺里轻轻晃。

“你看这豆腐,要选带眼的。”她把豆腐放进林小满碗里,“当年在码头,王婶家的豆腐坊就卖这种,说‘有眼的豆腐吸汤汁,就像有心的人记恩情’。”

林小满咬了口豆腐,鱼丸的鲜和豆腐的嫩在舌尖融在一起。窗外传来周明宇和陈阿婆的说话声,他们在讨论下午去码头拍灯塔的事,陈阿婆说要带上旧相机,“说不定能拍出当年‘望潮号’出发的样子”。

碗底的汤快喝完时,林小满看见碗壁上沾着点豆腐渣,像片小小的云。她忽然想起母亲的红皮笔记本里写过:“最好的味道,是能尝出日子的香。”原来真的是这样——鱼丸里有银鱼的鲜,豆腐里有井水的甜,陈皮里有阳光的暖,这些混在一起,就是日子的味道。

下午的码头比往常热闹。渔民们在修补渔网,竹梭子在网眼里穿梭,发出簌簌的响。周明宇举着相机站在灯塔下,镜头对准塔顶的绿灯——灯泡正在调试,绿光透过玻璃罩洒下来,在海面上铺成条绿丝带。

“听说这灯塔是上个月刚修的。”林小满站在他身边,望着塔顶的绿灯,“以前是煤油灯,要有人守着添油。”

周明宇按下快门,屏幕上的绿灯像颗翡翠:“我外公当年就守过灯塔。外婆说他总在灯里添点松节油,说这样光更亮,能照得更远。”

陈阿婆和周明宇外婆坐在灯塔下的石阶上,手里都拿着针线,正在补渔网。陈阿婆的竹梭子转得飞快,网眼在她手里像朵会开的花;周明宇外婆的动作慢些,却很稳,每一针都扎在网眼正中间。

“当年我们就在这补渔网。”陈阿婆用牙咬断棉线,网眼里的线头弹起来,像只小飞虫,“你外公守灯塔,我们就坐在这等他换班,说好了换班就去吃鱼丸汤。”

周明宇外婆把补好的渔网举起来看,阳光透过网眼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碎银:“有次台风天,灯塔的玻璃被吹破了,他冒雨去修,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却举着个没坏的灯泡笑,说‘你看,光还在’。”

林小满想起父亲说的“船要钉牢”,忽然明白——灯塔的光、修船的钉、补网的线,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怕“东西坏了”。就像日子,总要有些东西把它牢牢系住,才不会被风浪吹散。

周明宇忽然跑过去,给两个老人拍了张照。她们正凑在一起看补好的渔网,陈阿婆的银镯子搭在周明宇外婆的手背上,网眼的影子落在她们手背上,像幅镂空的画。

“这张要放在相册的最后一页。”他翻看照片时,眼里的光比灯塔还亮,“等我考上航海学校,就把相册带在身边,想你们了就看看。”

陈阿婆忽然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时露出个小小的木船模型——船身是用“望潮号”的旧船板做的,桅杆上还挂着片蓝布,像面小小的帆。“这是你外公生前做的,说等有孙子了就送给孙子,让他知道爷爷会修船。”

周明宇接过木船时,指尖碰到粗糙的船板,上面的“潮”字被摩挲得发亮。他把木船举到灯塔的绿光下,船身的纹路在绿光里像活了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扬帆起航。

“等我学会修船,就给它做个新船底。”他的声音在海风里有点飘,却很坚定,“让它能在水里真的漂起来。”

林小满看着他手里的木船,忽然说:“等我当上老师,就教学生画这艘船,告诉他们这是鱼市街最厉害的船。”

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时,灯塔的绿灯正式亮了起来。绿光和红光在海面上交织,像两条会跳舞的丝带。渔民们收拾好渔网往回走,竹梭子挂在网边,晃出细碎的响。

周明宇把木船模型放进相机包,拉链拉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妈说高考完就回来,带我们去看真正的大海。”

“好啊。”林小满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的绿光正慢慢变亮,“到时候我们带着相册去,让你妈看看老照片里的码头,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陈阿婆和周明宇外婆走在前面,两个蓝布衫的背影在绿光里慢慢走着,像老照片里的影子终于走到了现在。林小满看见她们的手偶尔碰到一起,就像两片挨在一起的叶子,被同一片风轻轻吹着。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傍晚,窄巷里飘着粽子香。王婶家在包粽子,糯米的甜混着粽叶的香漫了整条巷,周明宇外婆送来了刚煮好的咸鸭蛋,蛋壳上还沾着草木灰——是用码头的芦苇灰腌的,说“吃了考得香”。

林小满坐在杂货店的柜台前,给周明宇装准考证的文件袋里塞了片艾草。陈阿婆说艾草能安神,“当年你妈考试,我就给她塞过”。她看着文件袋上的卡通图案,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台风夜见到周明宇的样子——他举着木板挡漏雨的窗,后背湿得像落汤鸡,却眼神很亮。

“在想什么?”林建军端着碗绿豆汤走过来,碗沿的水珠滴在柜台上,洇出小小的圆斑。

“在想明天考完试,要去码头放孔明灯。”林小满舀了勺绿豆汤,甜凉的味道滑进喉咙,“周明宇说要在灯上写‘望潮号’,让它带着老照片飞一圈。”

林建军望着对面的窗户,周明宇家的灯亮着,灯光里有个低头看书的影子。“当年你妈高考,也在灯上写过字。”他忽然说,“写的是‘想当老师’,结果真的考上了师范。”

林小满想起母亲的照片,忽然明白——有些愿望就像种子,只要埋下了,总会发芽。就像陈阿婆和周明宇外婆的约定,埋了三十年,终于在这个夏天长出了芽;就像周明宇的航海梦,埋在船板和船钉里,总有一天会驶向大海。

巷口传来自行车铃声,是周明宇来拿准考证。他穿着件新T恤,胸前印着片海,手里拿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考完再拆。”

信封上画着艘小船,船头朝着杂货店的方向。林小满捏着信封时,指尖碰到里面硬硬的东西——大概是张照片。她朝周明宇挥挥手,看见他转身时,T恤上的海浪图案在灯光下像真的在动。

晚饭时,陈阿婆和周明宇外婆又来了。她们带来了刚包好的粽子,芦苇叶裹着的三角粽在盘里排得整整齐齐,像群小小的船。陈阿婆打开竹篮,从里面拿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两枝钢笔——是当年她和周明宇外婆在码头摆摊时买的,说“等有孩子了,送他们写字”。

“明宇一支,小满一支。”她把钢笔递过来,笔杆上的漆有点掉了,却擦得很亮,“写卷子要稳,就像补渔网,一针是一针。”

周明宇接过钢笔时,笔尖在灯光下闪了闪。林小满忽然发现,钢笔的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潮”字,和船钉上的一模一样。

夜深时,窄巷的灯火渐渐暗了。林小满把钢笔放在台灯下,笔杆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艘小小的船。她拆开周明宇送的信封,里面是张照片——是灯塔下的木船模型,绿光落在船身上,像给它镀了层银。照片背面写着行字:“青石板记得所有脚印,大海会接住所有航船。”

窗外的风轻轻吹,杂货店的旧挂历被吹得哗啦响,停在7月6日那页。林小满望着对面的灯火,忽然想起父亲说的“窄巷里的灯火,会一直亮到所有等待的人走到门口”。

原来等待从来不是空等。就像台风夜漏雨的屋檐下,藏着重逢的伏笔;就像老相册里的船票,印着约定的日期;就像灯塔下的木船,载着没说出口的期盼。这些东西像窄巷里的灯火,看似微弱,却能照亮很远的路。

远处的码头传来灯塔转动的声音,绿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圈淡淡的光。林小满把照片夹进笔记本,放在母亲的红皮笔记本旁边。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会有两个年轻人带着梦想走出窄巷,而窄巷的灯火会一直亮着,像个永远等在原地的拥抱,等他们带着新的故事回来。

就像陈阿婆说的:“日子就像渔网,破了补补还能继续用;牵挂就像灯塔,亮着亮着就等来了归人。”窄巷里的灯火,从来不是为了照亮某条路,而是为了让所有走出去的人知道——这里永远有盏灯,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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