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书店后院的向日葵就蹿到了半人高。姜小帅踩着梯子给花苗搭支架,裤脚沾着泥土,嘴里哼着跑调的《婚礼进行曲》——那是岳峰当年总爱唱的歌。“吴老师快看!这棵长得比念念还高!”他举着相机对准最壮的那株,花盘已经冒出金黄的雏形,像个攥紧的小拳头。
吴所畏正在晾新到的绘本,阳光透过晾衣绳上的书页,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王子》的扉页被风吹得哗哗响,里面夹着的向日葵花瓣轻轻颤动,像在点头应和。他忽然想起池骋昨天说的话:“岳峰哥种的仙人掌开花时,也是这样攥着劲儿,好像要把积攒的力气全用完。”
“在想什么呢?”池骋从身后轻轻环住他,掌心贴着他的腰腹,带着刚从工地回来的暖意。他今天穿了件卡其色工装裤,裤腿卷着,露出脚踝上的红绳——那是用岳峰的军功章绶带编的,和吴所畏的蓝丝带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在想,这些花好像听得懂我们说话。”吴所畏转身,指尖拂过他胸口的口袋,那里装着今天要寄给岳峰的信,“昨天念叨它们长得慢,今天就蹿高了半寸。”
池骋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信纸,上面画着个简笔画:三棵向日葵围着个铁皮盒,最矮的那棵举着封信。“这是念念画的,说要告诉岳峰哥,花田又添新成员了。”他把信纸折成纸飞机,轻轻掷向花田,纸飞机掠过嫩绿的叶尖,落在最壮的那株脚下。
郭城宇推门进来时,手里的档案袋差点被风吹掉。“德国物流公司的代表下周要来考察,想把公益模式推广到欧洲。”他按住被风吹歪的眼镜,目光落在墙上的世界地图上——上面新钉了枚蓝钉,标注着“柏林书屋筹备中”,“岳峰哥的纪念馆也快完工了,他妈妈说要在院子里种满向日葵,就像你当年种的那片。”
“我明天就去挑花苗!”姜小帅扛着相机冲过来,镜头里正好拍到池骋帮吴所畏扶正被风吹倒的晾衣绳,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缠成团,像两棵缠绕生长的向日葵,“对了,岳悦说要带葵葵回来过暑假,让我们准备好草莓冰棍,说小丫头特别能吃。”
提到葵葵,吴所畏的眼里立刻亮起来。“我已经买了模具,”他指着厨房的方向,“打算做向日葵形状的,还在里面藏了小惊喜。”池骋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在冰棍里塞坚果,结果硌掉了念念半颗牙?”
“那是意外!”吴所畏红着脸反驳,却被郭城宇递来的相册转移了注意力。相册封面是片金色的花田,翻开第一页,是岳峰纪念馆的设计图:青瓦白墙的小院里,立着座半身铜像,手里捧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刻着他写给池骋的那句话:“好好活着,就是对逝者最好的交代。”
“铜像的底座是空的,”郭城宇指着设计图上的凹槽,“打算把你们历年寄的信放进去,做成‘时光胶囊’,等小念长大了再打开。”池骋的指尖抚过铜像的轮廓,忽然想起岳峰日记里的话:“等我老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小骋讲他的大事业。”
傍晚的雨来得又急又密,书店的屋檐下很快聚了群躲雨的孩子。念念举着片巨大的向日葵叶当伞,蹦蹦跳跳地冲进厨房:“吴老师!我帮你试吃新冰棍!”吴所畏刚把模具放进冰箱,就被她拽着衣角往外拖,池骋跟在后面笑,手里拿着条干毛巾,准备随时接住滑倒的小家伙。
姜小帅举着相机蹲在门槛边,镜头对准雨幕里的花田。雨滴落在向日葵的叶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无数颗跳动的珍珠。“这画面太治愈了!”他感慨着按下快门,忽然发现镜头里多了个熟悉的身影——周延披着件军绿色雨衣,正蹲在花田边,小心翼翼地给幼苗培土。
“周爷爷!”孩子们欢呼着围过去,周延笑着从怀里掏出袋糖,是水果硬糖,和当年岳峰给池骋的一模一样。“岳峰种的仙人掌开花了,我摘了片花瓣带来。”他从雨衣口袋里拿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片嫩黄的花瓣,边缘还沾着哨所的沙土。
吴所畏把花瓣放进铁皮盒时,发现里面多了个小小的锦囊,是岳悦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撮海边的沙,还有根婴儿的胎发——是葵葵的。“岳悦说,想让小丫头跟舅舅‘打个招呼’。”池骋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在看到胎发的瞬间红了眼眶。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双彩虹。孩子们举着纸船冲进雨里,船里载着写给岳峰的信,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念念的纸船最特别,里面放着颗草莓味的糖,是她省了三天的零食。“岳峰爸爸肯定爱吃这个!”她仰着小脸对池骋说,鼻尖还沾着泥点。
周延站在花田边,看着纸船漂远的方向,忽然哼起了首熟悉的歌——是岳峰当年在部队总唱的《小白杨》。池骋跟着轻轻哼唱,吴所畏靠在他肩上,听着雨声渐歇,花田里传来拔节的脆响,像谁在低声回应着这满世界的温柔。
岳悦带着葵葵回来那天,整个书店都飘着栀子花的香。小家伙穿着件向日葵图案的连体衣,被池骋抱在怀里时,居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上的蓝丝带,咯咯地笑个不停。“这孩子跟岳峰小时候一模一样,”周延逗着她玩,“抓东西特别牢,当年岳峰抓着我的衣角不放,硬是让我教他打枪。”
纪念馆揭幕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青瓦白墙的小院里,向日葵开得金灿灿的,岳峰的铜像在阳光下闪着光。池骋抱着葵葵站在铜像前,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手,轻轻碰了碰书页上的字,忽然发出“呀”的一声,像是看懂了什么。
“岳峰哥,这是你侄女。”池骋的声音很轻,风把话吹向花田,向日葵的叶片沙沙作响,像在回应。吴所畏把时光胶囊放进铜像底座,里面除了历年的信,还有本崭新的绘本,是孩子们集体创作的,名叫《向日葵骑士的故事》,扉页上写着:“献给所有为爱守护的人。”
郭城宇主持揭幕仪式时,忽然指向天空:“你们看!”所有人抬头,看见群白鸽从花田上空飞过,翅膀上系着小小的向日葵花结——是姜小帅提前安排的,说要给岳峰哥送“空中回信”。
仪式结束后,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念念举着支向日葵,非要给铜像戴上。岳悦坐在石凳上,看着池骋教葵葵认花,忽然对吴所畏说:“岳峰以前总说,小骋是棵需要阳光的向日葵,现在看来,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太阳。”
吴所畏望着不远处的池骋,他正弯腰给葵葵捡掉在地上的花瓣,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忽然想起岳峰日记里的最后那句话:“看看这世界有多好。”此刻的风、花、笑声、暖阳,还有怀里熟睡的婴孩,都是这世界最好的模样。
回城的路上,葵葵在安全座椅里睡得香甜,嘴角还沾着草莓冰棍的痕迹。池骋握着吴所畏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等秋天向日葵成熟了,我们把种子寄给山区的孩子,让他们也种出自己的花田。”
“还要附上封信,”吴所畏笑着补充,“告诉他们,每颗种子里都藏着个故事,等花开了,就能听见回音。”
书店的灯亮到很晚,铁皮盒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里面的信又厚了些。姜小帅在剪辑纪念馆的纪录片,郭城宇在核对寄往欧洲的图书清单,池骋和吴所畏坐在壁炉前,给岳峰写今年的回信。
信纸是用向日葵花瓣做的,带着淡淡的清香。池骋写道:“岳峰哥,你的铜像笑得比照片上还好看,葵葵总对着它咿咿呀呀,像是在跟你说悄悄话。柏林的书屋要开工了,我在设计图上留了个小角落,打算摆上你种的仙人掌花瓣。”
吴所畏在旁边画了个简笔画:一片无边无际的花田,每个花盘里都坐着个小人,有穿军装的,有扎蓝丝带的,有举相机的,有推眼镜的,最小的那个叼着奶嘴,手里攥着颗草莓糖。
夜深时,郭城宇锁门前,习惯性地看了眼花田。月光落在饱满的花盘上,忽然发现最壮的那株花盘转向了书店的方向,像在凝视着那盏亮了整夜的暖灯。他笑着摇摇头,转身把门锁好——有些牵挂从不需要回应,因为爱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彼此生命里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此刻,花田寂静,书屋的灯也亮着,像颗落在人间的星星。那些穿越岁月的思念,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都化作了花开的回音,在风里、在雨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轻轻诉说着:这世界真好,我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