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层的古籍阅览室总是带着股旧书特有的霉味，混杂着窗外香樟树的气息。林薇把下巴搁在摊开的《孙中山年谱长编》上，指尖划过1905年7月那一行——“先生自欧洲抵日，旋与黄兴会晤于东京凤乐园”。手机屏幕亮着，是她刚整理好的时间线表格，红色字体标着“同盟会成立关键节点”，黑色字体则是她随手记的疑问：“为什么黄兴初见孙中山时，会对‘平均地权’提出异议？”
午后的阳光突然暗下来，空调外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接着是灯管闪烁的滋滋声。林薇抬头时，正好看见吊灯最后闪了三下，整个阅览室瞬间陷入黑暗。
“停电了？”有人嘟囔着摸出手机照明，光柱在书架间晃来晃去。林薇也按亮屏幕，正想起身找管理员，却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像是有风吹过。她回头的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眼前的黑暗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隐约能看见青灰色的天空和湿漉漉的石板路。
“同学，借过。”旁边的男生要往外走，胳膊肘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林薇踉跄着往前扑，指尖在虚空里抓了两把，却没碰到熟悉的书架——脚下突然传来踩进水洼的冰凉触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牛仔裤裤脚。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不是图书馆，也不是大学校园。低矮的木造房屋挤在路两旁，挂着“洋行”“料理屋”字样的幌子被风吹得噼啪响，几个穿和服的女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说的却是带着口音的日语。更诡异的是，她身上的T恤牛仔裤变成了灰布学生装，手里还攥着一本线装书，封面上是她从没见过的“东京侨学杂记”。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林薇慌忙把书塞进怀里，抬头想找躲雨的地方，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辆人力车溅了满身泥水。她狼狈地抹着脸，听见有人用带着广东腔的普通话喊：“喂，姑娘，快到这边来！”
街角的屋檐下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三十岁上下，戴顶宽檐帽，正朝她招手。林薇犹豫了一下，看对方不像坏人，便抱着书跑过去。男人递过来一块手帕：“看你这样子，是迷路了？”
“我……”林薇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里的街景、行人、甚至空气里的煤烟味，都透着一股不属于21世纪的陈旧感。她盯着男人胸前别着的银质怀表，表盘上的日期赫然刻着“明治三十八年七月”——换算成公历，正是1905年。
“姑娘？”男人见她发愣，又唤了一声，“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嫌弃的话，先去避避雨？”
林薇这才回过神，胡乱点点头。跟着男人穿过两条窄巷，停在一栋两层木楼前。门被推开时，她听见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革命”“会党”“章程”之类的词。男人示意她稍等，轻手轻脚拉开门进去，很快又走出来，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里面在谈事，你先到后院的小屋里坐会儿，我去跟先生说一声。”
林薇跟着他穿过玄关，客厅里的争吵声更清晰了。她瞥见屋里坐着七八个人，围着一张矮桌，为首的是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眼神锐利，正用洪亮的声音说着：“……诸君，我辈今日聚首，非为争一己之私，乃为四万万同胞争一个未来！”
那声音像惊雷似的劈进林薇脑子里。她猛地顿住脚步——这个声音，她在纪录片里听过无数次，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穿西装的男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低声解释：“里面是孙先生和黄先生他们，在商量要事。”
孙先生？黄先生？
林薇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僵硬地转过头，透过半掩的纸门缝隙，看见那个留山羊胡的男人正挥着手说话，侧脸轮廓和历史课本上的画像重叠在一起。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浓眉大眼、神情刚毅的黄兴。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屋里的讨论声还在继续。林薇抱着怀里那本陌生的线装书，站在1905年东京的雨里，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图书馆的那场停电，把她扔进了一百年前的历史里。
穿西装的男人已经安排好后院的小屋，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便笑着催促：“快进去吧，淋湿了要生病的。孙先生常说，年轻人的身子骨，得好好护着。”
林薇跟着他走进小屋时，听见屋里传来孙中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这十六个字，就是我们要走的路。”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突然觉得怀里的书烫得惊人。那些在历史书上看过无数次的名字和事件，此刻正活生生地在隔壁发生着，而她这个来自未来的闯入者，该站在这里做些什么？
雨还在下，像是要把两个时代的边界，彻底冲刷成一片模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