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公寓里的历史错题本

雨丝斜斜打在横滨公寓的木格窗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水痕。林薇抱着一摞厚厚的信笺，指尖在粗糙的和纸上划过，油墨的气味混着窗外潮湿的海风，让她恍惚间忘了自己是怎么从2024年的大学图书馆，跌进1905年这个逼仄的阁楼里的。

“这些是各地会党的联络信，”孙中山的声音从桌后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有些字迹潦草，有些方言太重，整理起来怕是要费些功夫。”

林薇抬头，看见他正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西装袖口沾着墨迹，桌上的白瓷杯里，茶早凉透了。她昨天还在历史课本上读着“同盟会成立前夕，孙中山在东京、横滨等地秘密召集同志”，今天就成了这些“历史现场”的参与者——准确说，是个被临时抓来整理文书的“临时工”。

“先生放心，我尽快理出来。”她把信笺按地域分类，忽然想起现代办公软件里的表格，心里一动，从随身背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这背包是她穿越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里面除了几本历史书，还有个记笔记的活页本。

她在纸上画出几列：省份、联络人姓名、所属会党、可动员人数、近期动向。原本杂乱无章的信息，在这样的框架里渐渐清晰起来。下午时，黄兴推门进来，看到桌上的“表格”，惊讶地拿起一页：“这法子倒新鲜，一眼就能看清哪里人多、哪里人少。”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她忘了，1905年还没有“表格管理”的概念。孙中山也走了过来，手指点在“四川”那一行：“这里写‘哥老会与同盟会联络不畅’，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我猜的。”林薇慌忙掩饰，却忍不住补充，“历史书上说，四川保路运动后来闹得很大，但前期会党和革命党配合总出问题，或许就是因为联络方式太原始了。”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舌头。孙中山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你说的‘历史书’，是哪一本？”

阁楼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孙中山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林薇攥着笔的手沁出冷汗，她想起昨天自己纠正他纲领细节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怀疑，原来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她“海外华侨学生”的身份。

“我……”她张了张嘴，正想编个更圆的谎，却听见孙中山轻轻叹了口气：“林小姐，你不必瞒我。从你说出‘三民主义’的细节偏差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简单。”他拿起她画的表格，指尖在纸页边缘摩挲，“这些法子，这些见解，不像一个普通学生能有的。”

林薇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看着孙中山鬓角的白发——比历史照片上更明显些，大概是连日操劳的缘故。这个在课本里被称为“国父”的人，此刻就坐在她对面，眼神里没有猜忌，只有一种沉静的探究。

“先生，”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说一半实话，“我确实知道一些……未来的事。不是算命，是像看一本已经写完的书。”她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比如这里写着，未来十年，就算革命成功，中国也会陷入军阀混战。”

孙中山的手指猛地顿住。他盯着那行字，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薇以为他会发怒，或者把她当成疯子赶出去。但他只是抬起头，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这些，意义在哪里？”

“因为总要有人开头。”林薇脱口而出，这话是她读历史时最深刻的感受，“就算知道后面会有混乱，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如果没人举起‘共和’的旗子，可能连混乱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见孙中山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被雨洗过的星星。他没再追问“未来”的细节，只是把那叠整理好的表格推到她面前：“这些，明天再细化些。特别是新军的部分，我总觉得哪里还有疏漏。”

傍晚时，林薇抱着笔记本走出公寓，横滨的街道上亮起了灯笼。她低头看着本子上“历史错题本”三个字——这是她刚才随手写的，记录着那些与课本描述不同的细节：孙中山其实很爱开玩笑，黄兴喝多了会唱家乡小调，会党首领们争论时会拍桌子……

原来历史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文字，是无数个这样鲜活的瞬间，是阁楼里的灯光，是凉掉的茶，是一个穿越者和一个革命者，在1905年的雨天里，小心翼翼交换的秘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时代待多久，但至少此刻，手里的笔和桌上的信笺，让她觉得自己离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近得能听见它的心跳。